我的奥迪车驶进半山的别墅。他停好车,进屋之前绕过去看屋后的花园。
虽然说是严寒的冬天,不过后花园有精心打理的温室。从楼上的窗口望下来,景色秀丽,浑然另一片天地。我抬了抬头,楼上的窗帘已经放了下来,显然里面的人并无心欣赏。
我上楼,进了二楼的偏厅。别墅很大,是近几年主要开发的一片房产,地价很高。当初我投资这栋别墅,其实是带了一些打算。别墅里房间并不很多,刚好适合一家三口。我买了却一直没用,鲜少会有人来。
偏厅里坐着我的医生朋友张凯,正在翻着书架上的杂志。张凯听见我的脚步声:“陆浩仁刚走。他不太开心。”
我点点头,示意听到。他拧着眉头:“她怎么样了?”
张凯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才道:“现在检查都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出问题也是迟早的事情,她的身体很虚弱。平时看不太出来,检查才知道,贫血一段时间了。”
我看起来有点若有所思:“她还是不肯吃东西?”
张凯耸耸肩膀:“不是不肯吃。我觉得她对食物根本没有反应。你知道,她很安静,根本没有必要请保镖在外面守着。大多时间坐着发呆,少数时候也许喃喃自语。我们把饭菜放下去,她没有任何反应。如果我们强灌,她呛几下,受惊了也就咽下去了。”
张凯有些欲言又止;邬倩倩惶然无助,还要被强迫吃饭,样子太可怜了。
他站起来:“我觉得她现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东西基本上看不见。”
我看着他:“你错了。她看得见。倩倩看得见我。”
--每当我出现,邬倩倩就会恢复歇斯底里的模样,疯狂的挣扎,不知是要逃离还是要伤害,就连绑起来都没用,最后不得不打上一针镇定剂。
张凯试探着说:“我。我只能给她做身体上的治疗。但是以她的情况,我认为你需要灾情一个心理治疗师。”
我冷冷的回答:“张凯,她不是精神病人。”
张凯说了一句‘抱歉’,可是表情却并不抱歉。
他做了多年的医生,什么人精神脆弱,超越了正常人的底线,他还是认得很清楚的。
沉默了一会,我问道:“那么,她今天怎么样?”
张凯道:“比昨天好一点。你还要不要进去看看她?”
很容易回答的问题,我却沉吟了许久。
他停了一会儿才说:“她现在的情绪行不行?”
张凯笑:“再打一针镇定剂的话,会面大概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你不介意。”
“……不了。”我叹气:“我就不进去了。”他同样清楚,邬倩倩的身体吃不消。
我盯着张凯,缓缓道:“我要花一些时间,跟陆浩仁谈谈有关倩倩的事情。如果她还是不肯吃,别逼她。给她打营养针吧。”
张凯语气里带着同情:“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不是我的病人,我就算是北京最好的医生,我也治不了她。她最需要治疗的地方,根本不是身体。”
我转身,背对着张凯,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知道。在不把身体弄垮的情况下,你尽力而为吧。”
张凯顿了顿:“……好。”
……
我用了不少的精力才摆平了愤愤不平的陆浩仁。
等他第二天再来,监视器已经装好了。能从客厅的屏幕里看到卧室内的邬倩倩。她头发长了,简洁的绑了一个马尾,穿着一件白色毛衣,规规矩矩的在床边坐着。
邬倩倩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望着墙壁,神情茫然而温顺。
我端详了一会儿:“……倩倩很静。”
张凯笑了:“是,比前几天要安静很多。一开始喊打喊杀的呢,说要把你碎尸万段呢。”
终于平静了。是不是意味着,我能够跟她交谈?我不经意的握住拳头。
他微微松了口气,用黑色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屏幕,眼神越来越柔和。张凯打量着我,真难想象,从来都是扑克连的家伙也会露出这么柔和的模样。
张凯心里玩笑着想,精神病人配精神病人,果真是物以类聚。
我却猝的皱起眉头:“张凯,她在跟谁说话?”
卧室里的邬倩倩,忽然有了笑容,很暖很漂亮的笑容,兴奋地对空气说着什么。
张凯有些意外:“她出现幻觉了。昨天检查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情况。”
我的语气很冷硬:“我让你照顾好她。”
张凯却不无讽刺:“我强调过。我只能照顾她的身体。你知道的,她需要的不是身体上的治疗。我不是最适合她的医生。”
我没再说话。
他沉默了足足几分钟,再度开口时异常疲惫:“这段时间多谢你。张凯,你回去吧。麻烦你了。”
张凯摸摸鼻子,没说什么便离开了。冬季的天总是很阴,又阴又冷,天黑的也很快。陆浩仁来的时候,客厅里没有开灯,黑暗中只有屏幕的光亮。
里面瘦弱憔悴的女人在屋子里不断的行走,恍如时钟摇摆一般规律。
我沉默着坐在沙发上。
陆浩仁在他身边站了一阵子,艰难的开口说:“我,我们该请个精神科医生。或者,你可以把倩倩转到你的精神科医生名下。”
我的坚持:“倩倩不是精神病人。”
陆浩仁咬着牙:“你也知道!你也知道倩倩本来有多正常!那你放她走吧,她在这里根本没有好处。”
我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还是很坚持:“这种状态,让她到外面去,她怎么照顾自己?”
陆浩仁叹气:“那么我,你承认吧。连你自己也知道,倩倩已经被逼疯了。”
我固执的摇头:“再多一点时间,她就会好起来。”
陆浩仁却抬高声音,锐利而不留余地的说:“不会,多长时间都不会!我,你能不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有你在的一天,她就不会好起来!因为你,就是她的病。”
屏幕里的女人,神色惶然,像是急着要去办什么事情,交握着手指在屋子里不听行走,从一头走到另一头。逐渐的,她从惶然变作不安。
等到陆浩仁也走了,我却还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看了整整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