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天气正好,悠悠下起了小雪。
邬倩倩买了百合花,步到冬妮的墓前。墓碑上字迹简单,不外乎是一些平常的座右铭。
冬妮去世时只有二十七岁。还那么小,就因病痛而匆匆离开了。记忆中的冬妮跟自己并不对盘,可那是久远的过去。不管怎么说,冬妮是她的妹妹。
邬倩倩把花放下,鞠了一个躬。她的头发长了,自从到了北京就没有剪过,从肩膀后面垂落。邬倩倩头发很软,沾染了雪花,一缕一缕的自己绕成了卷。
她戴着米黄色的雪帽,望着眼前的墓碑:“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欢迎我,不过我还是来了。就算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没说过几句话,不过我们毕竟是亲人。”
她蹲下来,轻轻扫去落在墓碑旁的雪堆:“陆浩仁说我对你很保护。冬妮,你走的时候是带着他的牵挂而去……应该,是没有遗憾的吧。”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她,四周只有弥漫的飘雪。
邬倩倩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见了五十多岁的和蔼男人。
那男人身着工作服,对她微笑:“我是这里的管理员。你来看刘太太?以前没有见过你。”
邬倩倩站了起来,与他握手:“是,以前我不在北京。我是她姐姐。”
管理员与她寒暄一阵,两人一起在墓碑前沉默。
那里又堆了雪,邬倩倩不得不再次把雪拂开。
管理员静默一阵,忽然一叹:“刘太太确实可怜。去世时只有二十多岁,就连她的女儿,走得也那么早。”
邬倩倩望着眼前略显沧桑的男人,他的神情像一个说书人:“是,我听说她的女儿,在出生后不久便夭折了。”
他一笑,指了指赵冬妮旁边的一座小小的,精致的墓碑:“看,她就在那里。”
邬倩倩转头,墓碑为婴儿打造,很小很矮,已经被雪埋没了一大半,就连上面刻的字都看不清楚。她缓缓走过去,弯下身子去抹开堆积的雪。指尖碰上石板的一刹那,邬倩倩的心跳毫无解释的乱了拍子。
拂去雪,映入眼睛的是清清楚楚的五个字:刘小倩之墓。
刘小倩。
墓碑其实很简陋。除了这几个字,就连一张婴儿的相片都没有。
冰冷冷的,埋下雪中,这个婴儿来的如此仓促,去的如此迅速,了无痕迹。
管理员走到邬倩倩身后,若有所思:“每次刘先生来扫墓,在刘太太墓前停留片刻,常常在他们的孩子这边,一呆就是半天。虽然他从不说什么,表情淡淡的,不过我觉得,他很悲伤。”
邬倩倩用令自己不敢相信的温柔抚摸着‘刘小倩’三个字,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她听见自己困惑又恐惧的声音:“为什么孩子要叫刘小倩?为什么我跟冬妮的女儿会叫做刘小倩?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个一个谜团,摆在自己眼前,邬倩倩却连去解开它的勇气都没有。
管理员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这真是个可爱的名字不是么?如果小婴儿还在,一定也是很可爱的孩子。这个年纪,大概上小学了吧。”
也许,跟郑雅一样,上了小学。喜欢笑,喜欢撒娇,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不知道会是什么颜色,不知道会不会是我的墨黑色?
雪越发的大了,不再悠闲,逐渐威慑。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墓碑上,刘小倩的墓前连一束花都没有,堆满了雪,看起来冰冷又可怜。
邬倩倩眼眶忽然就湿了,尽管她全然无法解释为什么看到冬妮女儿的墓碑,心中也这么的疼痛不堪。
她回头,想要说:“您等我一会,帮我扫扫雪,我另外给您钱。我想替这孩子买束花。”
她刚刚张开嘴巴,手机的铃声响起,尖锐而刺耳。邬倩倩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郑雅。
郑雅,她的女儿,真正的小倩。
如梦初醒,死去的已经不再,她的女儿却真真实实的需要她,想找到她。
邬倩倩接通电话,听见自己比往常更加温柔的语气:“小倩,怎么啦,想妈妈了?”
郑雅听起来有一点困:“妈妈,我在学校受伤了。出了很多血,现在在医院。没事啦,不过要留院观察一天。你能不能过来办住院手续?” 邬倩倩猝然站起来,猛地往外走,声音变得急迫:“你怎么受伤了?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你在哪家医院,我现在就过去。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郑雅习惯了妈妈关心的这一套,不太耐烦地说:“妈妈你过来再说啦。我被打了一些麻龘醉药,好困哦。我要睡觉了。妈妈,你记得买我喜欢的肯德基汉堡,小倩想吃了。”
她说了医院名字,在邬倩倩回答之前便挂了电话。
邬倩倩满心都是受伤的郑雅,自然无暇分神,离开的步伐很快。
风雪交加,积雪渐渐把幕上‘刘小倩’三个字,全都遮住了。
……
以最快速度赶到医院,郑雅已经熟睡了。
听老师说,是参加学校篮球比赛,被人推了一把,结果碰撞到石砖上,流了不少血。郑雅是熊猫血,这个全学校都知道,当时就慌了神,连忙把她送到医院。
邬倩倩揉着郑雅的头发,轻轻地送老师离开。她坐下来,郑雅睡觉时很不老实,总是喜欢乱翻动,被子到处踢。邬倩倩记得女儿小时候,怕她着凉,自己常常一夜一夜的不睡,看着她的被子有没有盖好。
女儿这么大了,从小的坏习惯还是没有改掉。
邬倩倩俯身去亲郑雅的脸颊,眼睛却越来越红:“让妈妈操心的坏宝宝。”
她说,小心翼翼的拂开郑雅额前的碎发。
进来查房的护士也放轻脚步,道:“需要什么吗?”
邬倩倩握着郑雅的手,抱着最后侥幸的心,对护士说:“我想跟女儿,做一次DNA检验。”
……也许,是我记错了。
搞不好自己也是O型血。搞不好小倩的血型不是熊猫血。搞不好,这个世界会有奇迹。
护士看她的眼光很奇怪,将检验报告递到她手上时更加奇怪:“你抱错孩子了吧,DNA结果,你们符合亲生母女的比例少于百分之五,那是很小的几率。单凭血型就能看出来了。这……你想个办法,尽快联络孩子的亲生父母亲吧。”
邬倩倩接过报告,看着上面红色的数据,终于知道世界上永远不会有奇迹。
就在这一天,她永永远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小倩。
护士离开房间,体贴的关上门。邬倩倩凝视郑雅沉睡的睡颜,一切都变得缓慢而不真实。
她拿起电话,拨通阿不的号码,听见自己僵硬的声音:“阿不,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阿不正在上班,被合约搞得一个头两个大,随口回答:“你问,我知无不言。”
邬倩倩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七年前,我生小倩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记不记得?孩子是从生下来就直接抱到婴儿房的吗?为什么我与冬妮的孩子会叫刘小倩,那是我的女儿的小名。你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窗外,大雪无声的下。
阿不安静一阵,声音有点堵得慌:“我当天登陆外国,我承诺会照顾你,我就走了。之后的事情我都不清楚,唯一知道详情的,应该是我。”
邬倩倩努力咽下控制不住地恐惧,用最镇定地语气道:“好,那我挂了,谢谢。”
阿不欲言又止,还是叫了一声:“倩倩。”
邬倩倩捂住嘴,不应他。
阿不的声音越发的小:“我他……”
他顿了顿,终于慢慢的说:“我说过,我他变了。他的心眼太多了,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你…你千万照顾好自己,别把周围的人都想的太好。”
阿不很沉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是他先挂了电话。
邬倩倩瞪着手机,心中慌得不成样子,郑雅揉揉眼睛,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