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雅醒了,狼吞虎咽的吃着肯德基的汉堡。
邬倩倩给她打开可乐,守在她床前,痴痴的看着郑雅。
郑雅吃了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妈妈,同学们都说我是熊猫血,那医院里面有我这个血型吗?”
邬倩倩强迫自己露出微笑:“有的。医院的血库有各种各样血型。”
郑雅看看邬倩倩,也露出天真地笑容:“妈妈也是这个血型吗?”
邬倩倩感到自己的眼睛红了。她别过头,调整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说:“我不知道。”
郑雅躺下去,天花板上面有小鸭子的图案,明亮鲜艳。她揉揉眼睛:“如果妈妈不是,那我可能是遗传爸爸也说不定。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同学们都说我跟你长的不像,一点都不像。我有时候想,我会不会是遗传了从未见面的爸爸。”
邬倩倩猛然站起来,她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在颤抖:“小倩,妈妈出去一下。”
郑雅意外又不满,邬倩倩从来没有这样:“妈妈,我身上还很痛呢,你要去哪里?你不陪小倩吗?妈妈,你别走。”
邬倩倩狠狠的咬自己的嘴唇,背对着郑雅:“我很快就回来。小倩放心,妈妈不会离开你,不管如何,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永远是我的女儿。”
郑雅笑了:“妈妈又说这些奇怪的话。我不是你的女儿,还能是谁的?”
邬倩倩只能笑着符合:“是啊,还能是谁的?”
她走出医院的大门,临近黄昏的冬季,天黑得特别早。不到六点半就已经不见一丝阳光。邬倩倩叫了车,用决绝的语气说出我的地址。
再一次说这个名字,不知怎的,心里竟然生出一点恐惧。
……
我不在家里。邬倩倩站在门外,慌了神。她原本是打算把我送的礼物,用现金一次还清,然后委婉的告诉他,她要带郑雅走了。离开北京,再也不回来。
这个秘密让它永恒沉淀,郑雅永远都是郑雅,是她的女儿。
可是,我不在。邬倩倩斟酌着,是否该如此不告而别,她一秒钟都不想再呆下去。
正在犹豫,我回来了,见了邬倩倩,略有些意外:“你在这做什么?”
邬倩倩看他,陆浩仁也在我身边,一手扶着我。我神情如常,看起来比往常疲惫。
她莫名的有些胆寒:“你给小倩买的那些礼物,我带了现金,可以一次付清。”
她知道这不是好时候,但是邬倩倩还是把支票伸出去。
我静静的看她,也不争辩,收了下来,转手给陆浩仁:“你帮我放着吧,看看哪里需要捐助,都捐了。”
他语气淡淡的,什么都没说,邬倩倩脊椎却越加的凉。我打开房子大门,走到沙发前坐下。陆浩仁一直扶着她。邬倩倩也跟了进去,颇有点坐立难安。
她往羽绒服里缩了缩:“你受伤了?”
我打开酒柜拿出一瓶酒,简短的说:“遇到一点意外。”他摆了手势示意:“你坐。”
邬倩倩欲开口:“我,我今天来……”
我却用平淡而威严的声音说:“不管你今天来做什么,我们坐着才能谈话。”
邬倩倩不得不坐下。她看了看陆浩仁。有他在这里,并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
我拧开酒瓶子,倒了一杯酒。
陆浩仁神色愤慨:“意外?我,你就会轻描淡写。这明明是麻烦,你身边的保镖都是做什么的?让你流了血还留着他们?你跟我们不同,受个伤我们都要担心。上次张凯差点没把我骂死。”
相比之下,我很平静。他笑笑:“没事,遇到更好的保镖再说。”
邬倩倩打量陆浩仁的样子,想到阿不说的话,也猜测会不会是黑帮的勾当,忐忑的问:“怎么了?有人找我麻烦?”
陆浩仁走到邬倩倩身边坐下,叹气:“是。输不起的大有人在。再说,我输血不容易,最怕的就是受伤动手术。”
他摇摇头:“也亏得他,不然当初冬妮还不一定能挺过那么多次。”
邬倩倩有些似懂非懂,美丽的眼睛泄露彷徨:“什么叫做输血不容易?跟冬妮有什么关系?”
我忽然把被子放下,刚要开口,陆浩仁已经脱口而出:“我是少见的O型RH阴性。冬妮赶巧也是。以前我们都笑话是缘分来着。那时候冬妮三天两头要做手术,一遇到什么危险状况,就撒娇要我给她捐血。”
我抬起一半的手,停住了。邬倩倩觉得自己的脸瞬间僵硬了。客厅陷入短暂的寂静,颤栗一层层在后背蔓延,像爬了一条湿腻的蛇,那是惊恐的凉意。
郑雅说……妈妈,同学都说我不像你,一点都不像。
冬妮的墓旁,那一座安静的,孤单的墓碑,上面‘刘小倩’三个字,刹那变得巨大。
不不!这不会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邬倩倩听到自己硬邦邦的声音:“我先走了。”
我端详她,低低的唤了一声:“倩倩,你先坐着。”
邬倩倩还是站起来。她觉得整个房间都变得不一样,明亮的光线变得诡异,我的脸从未如此陌生。就连一直是面带微笑的陆浩仁,看起来也分外可怖。
她想赶紧往外走,逃离这个噩梦。
我却站起来,拦住她。他身型高大,在他身影的笼罩里,邬倩倩有错觉,她只有蝼蚁一般大小。她讨厌这样,每一次我挡住她,用这样的眼光看她,邬倩倩便越发的害怕。
她的声音变得急切:“小倩还在医院观察。我要回去了。”
我定定的看她:“你先坐下。”
陆浩仁察觉到异样,下意识的抓住邬倩倩的手腕:“怎么了?”
我只是简单的说了四个字:“她知道了。”
陆浩仁的瞳孔猛一收缩,右手力气加大,邬倩倩被他按在沙发上。
她挣扎不开,只能面色苍白的重复:“我要回去。”
我站在她对面,一双黑色的眼睛游动着不易见的情绪:“倩倩,我们需要谈谈。”
邬倩倩别开脸不去看我的目光。
我的口气还是很温和:“你先告诉我,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邬倩倩突然大声地喊出来:“我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郑雅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会养她的,我会把小倩带走,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我们离北京远远的,离你远远的,永远都不会靠近你们!”
相比于邬倩倩的激动,我却很淡泊。他看了她一会,沉着的目光令邬倩倩发抖。
她说什么都不知道。
邬倩倩心底清楚,自己只是没有胆量。真相会把她的生活全部摧毁,她宁愿做一个傻瓜。就算被全世界的人嘲笑,她也情愿做一个傻瓜,只要不被这样的打醒。
我弯腰,墨黑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她:“她不是我们的小倩。”
“别说了。”
邬倩倩哆嗦起来:“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你不要告诉我。我明天就带她回X城。我们不会再回来了。其实我一早就有这个打算了,我连行李都收拾的七七八八了,真的……”
惧怕让邬倩倩语无伦次。
我盯了她一会,慢慢的,慢慢的说:“没错,郑雅不是你的女儿。”
邬倩倩仿佛被枪击中,剧烈的抖动。她的眼睛霎那就红了,什么都没说却先落了眼泪。
我淡淡的看了陆浩仁一眼。陆浩仁会意的按住邬倩倩。
我的声音,低柔而怜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郑雅不是你的女儿,可是她的确是我的亲生女儿。”
“邬倩倩,郑雅是我和冬妮的女儿,跟你无关。”
“我们的小倩,已经死了。……就葬在冬妮旁边。”
“你去看过她了吧。墓碑上虽然没有相片,可是她有你的眼睛。”
邬倩倩剧烈的挣扎起来,像是一尾鱼。
陆浩仁努力的制住她,语态也有了慌乱:“你冷静点,不要激动。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样。当初我也是之后才知道的。当时你那么疼郑雅,我想着,不能告诉你。”
邬倩倩满载恨意的看我,咬着牙,吞下哽咽:“为什么不告诉我?骗人很好玩吗?骗我很好玩吗?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不知道,这很有意思吗!让我帮你养女儿很有意思吗!”
我对着邬倩倩的眼睛,声音变得低沉:“我没料到后来。我只是想要补偿你。”
邬倩倩哆嗦着说:“补偿我……什么?”
我的脸有一半在灯光之后,忽明忽灭。漫长的沉默龘里,陆浩仁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我与邬倩倩对视良久,终于还是开口:“掉包的那个人,是冬妮。”
他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晰:“当年开车撞你的,也是冬妮。”
邬倩倩惶恐又茫然的看我。
我放软了声音,像在乞求原谅一般:“我很抱歉,她伤了你。”
邬倩倩突然明白过来。她激烈的挣扎,从来没有这样疯狂。
我皱皱眉头:“陆浩仁,你别拦她,这样会伤到她。”
陆浩仁松开手,邬倩倩用全身的力量向我撞去。她对我的攻击没有任何章法,怎么做都不能宣泄心中难以形容的仇恨。他都知道。
小倩死了他知道,冬妮换走她怀胎十月的女儿他知道,就连当年开车撞她的人是冬妮,他也知道!
然而,他选择替冬妮一件一件隐瞒。为了冬妮,编制出谎言的网,将她困死在里面。
邬倩倩的力量不够,我轻而易举的制住她。她不顾一切,想要用头去撞,狠狠地撞上去,邬倩倩嘴角挂了血丝,我不得不松开她,向后倒去。
邬倩倩的眼睛通红,她在我面前,从前的巧笑嫣然,之后的唯唯诺诺,从来不曾恨的这么咬牙切齿。她抓到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想也不想朝我刺去。
陆浩仁忙抓住她的手腕,束缚她:“倩倩你冷静点!是,当年冬妮撞了你,但是她年轻气盛,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十几年没有一天睡得安稳!我知道却不告诉你,这是在保护你。这些年你跟郑雅生活俭朴,我前前后后帮了你们多少忙?不然你以为,郑雅真的能在学校过的如鱼得水?经济这么差,你的工作到现在还能一帆风顺?”
邬倩倩却猛地咬住受伤的唇,满口的血腥味:“是,我给我恩惠。这些恩惠就是骗我的酬金,买了我一辈子,像买一条狗!”
她乱挥乱砍,瞄不准我还是不肯罢休,刷的一下子,被陆浩仁拐弯了准头,竟然在自己手上划出一条大伤口。鲜血顿时往外涌。
陆浩仁松开手,又是心疼又是心惊:“我,这样不行,倩倩情绪太不稳定了。”
一松开手,邬倩倩就扑到我身前,对着他的胳膊就是一刀。
门外的保镖冲了进去,一左一右的围住邬倩倩。我的袖子血红一片,陆浩仁看了暗叫不好,走过去查看他的伤势。
我只是对保镖说:“别绑着她,但是别让她走了。”
他对陆浩仁苦笑:“我没事,你去看看她的手,以前就受过伤。”再一眼望去,邬倩倩一个被两个保镖架住,卑微而孤单。
没有人站在她这边,她从来都这么渺小。
冬妮闯了天大的祸,人人都帮她遮掩。而自己却连最基本的权利都无法讨回来。
邬倩倩恨的连心都要裂开了。我闭了一会眼睛,眼底第一次露出一点无助。
他不敢承认,但是他也害怕。
我走到邬倩倩面前,用温柔的声音说:“倩倩,你乖,我看看你的手。”
邬倩倩转动漂亮的眼睛,死死的盯住眼前英俊而曾深爱的男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紧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从一开始,奶瓶就是对的,我根本不应该跟你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永永远远都不会。”
我静静的看着她,就像在看任性的孩子,一只手捉着邬倩倩的肩膀,握的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