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到了八月底,郑雅考上的资优儿童学院开学了。
那是寄宿学校,讲究多方面培养高天资的孩童。郑雅早就期盼多天,背着小书包临走的时候也没见的有多不舍。邬倩倩拎着郑雅的小行李厢,在学校外红了眼睛。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以后不能天天见面了,不知道她会不会照顾自己?
邬倩倩弯腰抱郑雅:“小倩记得听话,饭一定要按时吃。不能因为其他事情而耽误吃饭。还有睡觉要准时,你不好好睡觉一天都不会有精力的。妈妈两天后看你,你有手机,一有马上打给妈妈知道吗?”
我开车来送她们,顺手将笔记本电脑交给郑雅,道:“好好念书,别想别的。”
郑雅被邬倩倩搂得很紧,翻了翻眼睛:“妈妈,我不是三岁孩子。学校会安排的,你送手啦,你看别人都在看。”
邬倩倩抽抽鼻子:“可是你也只有七岁啊,七岁就要离开妈妈自己上学,你不要勉强自己啊,学业跟不上我们不一定要在这里毕业的。”
郑雅嘟起嘴,不乐意的蹦着小脸:“妈妈是在诅咒我会挂科吗?”
邬倩倩连忙摇头:“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郑雅挣脱邬倩倩,欢快的看邬倩倩:“放心吧,送人千里终有一别,妈妈送到这里好了。我晚上会给你打电话的,你要接哦。”
邬倩倩点头:“妈妈会守在电话旁的,你要记得打啊。”
她不放心的将郑雅的衣领整了整,怎么都不愿意松手。
我在一旁淡淡的笑开:“邬倩倩,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你要给郑雅一点空间,放手让她飞。郑雅比一般孩子独立,你用教育一般孩子的方法教育她行不通的。”
郑雅喜滋滋的笑了:“还是刘叔叔了解我,比妈妈都了解我。”
随即挥了挥小手,蹦蹦跳跳的跟老师进了校园。
已近黄昏,我把邬倩倩送到楼下,略微迟疑:“这两天我可能要来你这小住。”
邬倩倩抬头,浅棕色的眸子有些意外:“怎么?”
我笑道:“这一阵子公司在这一区有楼盘计划,我既然在这里有房子,就不打算从我那个地带开车过来,不免有点远。北京堵车堵得厉害。”
邬倩倩赞同的点头:“而且你从这里去,能省下不少油钱。行,你要住多久没问题,这本来也是你的房子嘛。”
我低低笑着,没有说话。
夕阳西下,邬倩倩开了门。家里没有郑雅的叽叽喳喳,变得空旷而孤单。她发现不到两个小时,她就已经很想念小倩了。
邬倩倩走进郑雅的房间,盯着不再有维尼熊娃娃的小床,有点落寞。
……
几天后的某一晚,邬倩倩正在家里工作。
公司最近要和银行合作开发一个保险项目,其中的程序非常老化,她身为程序员就是要不断更新程序交给上层,运作妥当就能转交银行进行下一步。
程序相当复杂,邬倩倩常常愁眉苦脸的悔不当初。
我就是个害人匪浅的家伙。当初他非要邬倩倩学电脑,说学电脑有前途。结果呢?他自己大摇大摆的作起了生意,还是老板级别的。邬倩倩就只能一辈子守在电脑屏幕前和LOOP为友。
她倒了一杯热茶,正要喝,门铃响了。
邬倩倩打开门,竟然看见了阿不。
阿不穿着时髦的衣服,眨眨眼睛:“嗨,惊喜吧?”
邬倩倩侧了侧头:“我有跟你说过我住这里吗?等一下,你来找我干嘛,你这个人最喜欢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阿不毫不客气地挤进客厅,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我是听说你住在这里,顺道过来看看。怎么,不欢迎我?小气大婶。”
邬倩倩坐到他身边,阿不来回看房子里的布置,道:“这一地带的楼盘都是我公司的,这房子不会是我的吧?他让你住,他收你房租吗?”
邬倩倩把茶杯拿起来,就着热气喝茶:“不收。”
阿不阴阳怪气的笑了几声,笑得邬倩倩简直想揍他。不过他干笑了几声,就沉默了。
邬倩倩斜眼看他:“你怎么啦?怎么不说话?”
阿不叹气:“我今天看到愚小娴了。她回来了。跟她的那个未婚夫。你猜猜是谁?”
邬倩倩想了半天,还是摇头:“你知道我跟愚小娴不是很熟,我真不清楚。”
阿不嗤笑:“就是洛森。我总算看清楚了,要不是她自己愿意,谁能强迫她?洛森说的对,愚小娴本来就是个很随便的人,偏我还拿她当成宝。一守守了这么多年。”
邬倩倩回想七年前冬天,那个可怕的寒冷的码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我看愚小娴对洛森一点感情都没有。她呆在洛森身边这么久,好像是有目的的。上次我记得洛森还说过,说愚小娴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动他的……什么资料……”
阿不摆摆手,佯装不在乎:“有什么关系,反正人家都要结婚了。我还是孤家寡人。”
邬倩倩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默默喝茶。
阿不自我调整了几分钟,忽然兴致勃勃:“去看电影吗?外国的大片,刚出来的,票房已经全球第一了。”
邬倩倩看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要我陪你疗伤?”
阿不很自然的揽过邬倩倩肩膀:“是时候显示你的高尚友爱了。给点面子嘛,你看眼看秋天了,这么郁闷的季节,我要是连电影都自己看,多悲惨。”
邬倩倩忍不住笑了:“胡说八道。你可以找别的女孩,你这样的一定找得到。”
阿不倒是很认真:“我看人的眼神很挑,抛开愚小娴不说,我身边的女人,除了你没有一个是我看得上眼的。”
邬倩倩横了他一眼:“别瞎说。”
阿不挑挑眉毛:“我从未如此正经。”
一顿:“那我一会订票,到时候吃个饭就能直接过去了。我说的外国大片你一定爱看。”
邬倩倩一叹:“希望不是动作片啊,没意思。”
“靠我堂堂男子汉不看动作片难道跟你看文艺片啊?”
两个人低头正在商议,门口传来细小的声响,而后有人推门进来。
高挑的男人很自然的换了鞋,从容不迫的走进客厅,看了看沙发上的两个人,微笑:“哦,来客人了。”
邬倩倩一回头,看到我,忙站起来:“你今晚过来住了?阿不正好有空,就过来看看我。你这是刚下班吗?”
我脱下西装外套,将它挂起来。
毕竟是我的房子,他的一举一动相当的熟练:“嗯,刚刚谈妥了合约。”
他看阿不:“你今晚有时间?别忘了两天后的企划书。”
我的声音低缓而富有磁性,松开袖扣。
阿不皱起了眉头:“我也不是有时间,就是顺路。我你晚上睡这里?”
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我最近这一带有点事。”
他打开酒柜,取了一瓶红酒:“你难得过来,要不要喝一点?”
阿不脸色变得很不好:“不用。我不渴。”
我抬起眼睛,望了一眼茶几,笑道:“连杯茶都不给客人倒?倩倩,你也太怠慢了吧。”
邬倩倩盯了我半响,一叹,对阿不道:“你要喝茶?”
阿不心不在焉的摇头,道:“晚了,我该走了。咱们明天联系啊。”
他头也不抬,直接穿鞋。要不是邬倩倩动作也很迅速,阿不简直等于以飞速出门。
“小心点。”邬倩倩在背后嘱咐阿不,轻轻关上门。
她愣在门边半响,低声道:“阿不好像不太高兴。”
我微笑道:“阿不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常常赌气。”
他松了衬衫的领口,整个人看起来整洁却惬意,像是一只休息的豹子。
邬倩倩有点局促:“那就这样,晚上我睡小倩的房间。你还是在原来的房间睡。”
我微微皱眉:“小倩的床会不会有点小,我睡沙发可以了。”
邬倩倩笑了笑:“没事。那床其实比看着要大得多。你随便吧,反正这里是你家。我去洗个澡,出来我就要睡觉了。明天还要早去开会呢。”
我随手从书柜里挑出一本杂志,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邬倩倩洗澡出来换了睡衣,见我还在那里看书。她粗略的瞄了一眼,竟然是关于南美洲热带雨林的日轮花和黑寡妇蜘蛛什么狼狈为奸,全是专业用语。
邬倩倩不由觉得奇怪:“记得你以前喜欢看漫画来着。怎么现在睡前喜欢读这种书?多枯燥无味。”
我笑着看了看她:“觉得困了?”
“是。”
我眼中也有笑容:“那效果不是很显著吗?”
自从七年前醒过来,我会跟她开玩笑的次数简直是寥寥可数了。基本上,邬倩倩一度认为我已经彻底失去幽默细胞。没想到他还会开玩笑。
她坐下来,喝着已经冷了的绿茶:“我,过段时间我打算搬走。”
我微微皱了眉,把书合上:“怎么?”
他想了想:“如果是房租,那就别说了。倩倩,客套话我不爱听。”
邬倩倩却固执的坚持:“我不客套。我刚回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你借地方让我住了这么久,我也很感激。其实你做生意的,朋友很多,房子有需要可以借给别人。我不是没地方落脚。况且向来都是你帮我,我只会添乱。”
她说了一串,我很认真地听完,却只笑了笑:“倩倩,你都说了我朋友多。既然我能借给别人,为什么不能借给你?这个逻辑有点奇怪。”
邬倩倩有点犹豫:“可是…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样会不会有点--?”
纠缠不清?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去形容。
我等了一阵,才淡淡开口:“我不会把房子随便借人。你别乱想,就住着吧。”
邬倩倩抬头,她还想再努力一次。可是她望进了我的眼睛。那一双眼睛黑不见底,仿佛注视着浓夜的深海,只能溺毙而无法说个‘不’字。
邬倩倩心里一跳,好半天才道:“那我—我进屋睡觉了。”
她轻轻关上房门,仔细地听外面的动静。直到深夜,客厅赢弱的灯光才熄灭。
……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也分外神清气爽。不过一想到要开会面对经理,邬倩倩就有点郁闷。她走到浴室,意外地是我居然比她早起。大学的时候我还有赖床的习惯呢,如今却是一丝不苟了。
邬倩倩站在浴室门外,我没有关门,英挺的脸显得有淡淡的疲惫,也看到了邬倩倩:“你这里还有刮胡刀么?我这个有点坏了,没来得及买。”
邬倩倩哭笑不得:“我和小倩哪里需要刮胡刀?我没有。”
我‘嗯’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小刀:“没事,坏了也照样,我只是随口问问。”
邬倩倩有点迟疑,再看我眼底的阴影,想到昨晚半夜才熄灭的灯,不由得道:“那我帮你刮胡子吧。你乖乖站着不要动。”
我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把刮胡到递给她。
邬倩倩仔细地给他打上剃须沫,扶着我的脸,小心翼翼的刮了侧联,下巴。我微微眯起眼睛,似乎觉得舒服。
他看了一眼镜子,有赞赏的意思:“不错。上次我自己用这个刀刮,扯了三道口子。”
邬倩倩吓了一跳:“三道口子?那不是差点破相?你赶快去买个好点的,你要是忘了买就还是不要自己刮了。我能帮你。”
我静静的看邬倩倩,点点头,微笑:“好。”
……
跟阿不去看电影,却果然出了意外。
在电影院门口碰见了从外地归来的愚小娴跟洛森。愚小娴成熟了不少,变得更加水灵漂亮。邬倩倩多看了几眼,发现她跟电视上那个红的发紫的美女演员特别像。洛森牵着愚小娴的手,见了阿不,哼笑了一声。
愚小娴走上前,神色有点激动:“邬倩倩!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你好吗?小宝宝好吗?真是对不起,上次我走的时候没有跟你打一声招呼。”
邬倩倩笑着摇头:“没事。宝宝很好,现在不能叫宝宝了,有七岁了。你呢?”
愚小娴一愣,一瞬间表情微有狼狈,不过很快调整了:“我挺好的。快结婚了。”
她忐忑的望向放空的阿不,僵硬的唤了一声:“阿不,你还好吗?”
阿不拽着邬倩倩走进电影院,没有搭理愚小娴。邬倩倩回头。洛森搂着愚小娴,他的目光停留在愚小娴的眼睛。那里有一闪而过的痛苦。
电影果然是动作片,不过意外的好看。邬倩倩看得津津有味,反倒是阿不无法专心,眼神老是往愚小娴那里瞄。
快结束的时候,愚小娴跟洛森起身走了,阿不忍耐了一会,还是站起来:“我去个厕所。”
邬倩倩低叹:“阿不,你不要惹麻烦。愚小娴快结婚了,你为她着想,你要是跟她藕断丝连,你想洛森会怎么对她?”
阿不冷笑:“我不跟她藕断丝连,我只是要去各厕所。”他迅速的走出去。
邬倩倩本来看电影很欢,阿不这么一走,心底也不放心,竟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隔了几分钟不见阿不回来,邬倩倩心想,那个一根筋的傻瓜一定去讨打了。
她走出电影院,很快看到转角处的阿不,跟对他拳打脚踢的小混混。邬倩倩跑过去,那小混混一棍子砸下去,邬倩倩想也没想替阿不挡了一棍,打在脖颈锁骨处,疼得要命。
小混混见来了一个女人,并着不能打女人的宗旨,对阿不道:“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他的语气有点可怜,也有一点幸灾乐祸:“我们老大这么多年,我真没见过他对谁用心。他肯娶愚小娴,证明他对愚小娴这次是动了心,更不可能允许你们有一点的关系。你以后要是在拉拉扯扯,可就不是棍子这么简单了。”
阿不脸上没什么伤,身上满是瘀青,勉强才能走稳。
邬倩倩扶着他,忍着锁骨的疼,两个人狼狈的回到邬倩倩家。
到了家门口,邬倩倩实在疼得不行了,弯腰下去,把钥匙递给阿不:“你开门,我疼。”
阿不没说话,打开了门。这回换他扶邬倩倩到卧房,两个人歪歪扭扭的倒在床上。邬倩倩提起精神找到了药箱,里面有一些没差风的膏药。
她一叹,不得不感叹自己悲惨的命运,看个电影也能挂彩,颇有点语气不善:“你转过去,我给你贴膏药。”
阿不很听话,转了过去。邬倩倩拉开阿不的上衣,后背有大面积的青紫。邬倩倩轻手轻脚的上了一消肿药,贴上膏药。
阿不含着浓重的鼻音,静静的说:“谢谢。”
邬倩倩的声音挺平常,听不出生气了:“我还以为你会说对不起。我告诉过你了,不要再去找愚小娴的麻烦。你偏不听。”
阿不盯着床脚,大大地眼,满是红丝:“几年前,她替我挡过一次子弹。甚至更远前,她为了我跟父亲兄长反目。当然,我也为了她断送过律师生涯,知道么,坐牢前的三天,我拿到了律师执照。你一定以为我生下来就是混混吧。其实不是。我跟愚小娴,严格说起来,不会比你和我的故事短。她的父亲和哥哥,也是我间接害死的。”
阿不光着上身,看起来却非常单薄。邬倩倩想起我说的,他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邬倩倩觉得有点心疼眼前的孩子:“那都过去了。她能跟洛森在一起,你也能跟别人在一起。阿不,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不是说没有愚小娴就不行的。”
阿不却执着的说:“可是,我曾经那么爱过她。”
然后,他沉默了足足十几分钟。邬倩倩坐在床边,自己的锁骨也疼得要命,努力想上点药,那个姿势却别扭的很,碰不到伤痕。阿不调整好情绪,转头看她。
灯光下,邬倩倩白皙的肩膀一直到后脖颈,有长长的一道青痕。
阿不心中一颤,不知怎的,突然道:“我帮你吧。”他从邬倩倩手里夺走消肿药。
邬倩倩的衣领较高,阿不把它往下拉了拉。
拉到肩膀以下,邬倩倩在阿不耳边道:“喂,你够了啊,别再往下拉了。”
阿不动作十分轻柔的把药膏在上面涂抹。她的皮肤很细腻,细腻的像沙滩上洁白无瑕的沙。
阿不眼角不自觉地微微往上挑,方才的坏心情也一扫而空了:“想不到你皮肤还挺好的,一定是偷偷保养这么多年。”
邬倩倩气得不行,揪住阿不的耳朵:“你才偷偷保养很多年呢。夸我也要连带着损我,什么坏习惯?喂,你做什么离我这么近,你往后退,往后退。”
阿不被邬倩倩推了一下,也不往后倒,反倒笑起来,凑的更近了:“我就是给你上药。你看你这里,这道瘀青一直到后背,那可得多疼啊。我又不是占你便宜,你真以为你是一朵花啊?”
邬倩倩嗯嗯的点头:“知道我是救命恩人了吧,以后记得对我尊重一点。”
两人折腾一番,药上的七零八落,阿不还赤裸着上身。屋子里空调没有打开,阿不冒起了汗,精壮的后背在灯光下湿淋淋的,有点欲语还休的暧昧。邬倩倩往后看自己后肩的伤,一时没有把衣服提上,倒是阿不越来越觉得热,呼吸也变得粗重了。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阿不的呼吸声,和邬倩倩碰到伤痕,轻微的痛吟。
这时传来一阵走近的脚步声。
邬倩倩和阿不都转头看去,我在卧室门口站住,俊朗脸上有些意外的神色,袖扣解了一半。
他的手指停住了,看着床上的两个人,点点头:“又有客人?”
虽然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不过却也淡然地让人心中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