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轻盈剔透，夜空笼罩在这样的白雪中，仿佛铺盖了一层柔软的棉被。
邬倩倩睁开眼睛后，我就在她身边。她转了转眼睛，就看到了床边不远处的婴儿保温箱。那里躺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女婴。圆溜溜的，特别可爱。
邬倩倩由心底微笑：“这是……我的宝宝？”
我听了，微微一笑：“是。刚才喝过奶了，现在睡得很香。”
邬倩倩有一点激动。她从没想过做母亲是这样的感觉，那么兴奋，却那么开心。
全世界最喜悦的滋味都降临，所有一切辛酸都不再重要了。
邬倩倩挣扎着坐起来：“我能抱抱她么。我现在抱她没关系吧。”
我有淡淡的倦容，眼里也有笑容：“没关系。”
他走到保温箱前，把女婴抱起来，送到邬倩倩面前。邬倩倩颤颤栗栗的接过，分明练过的姿势突然变得很陌生。
我一叹：“刚才情况很危急，幸亏最后你没事。”
邬倩倩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幸亏宝宝没事。我不要紧。我告诉你，医生说了，我以后很难怀孕了。这个宝宝是天赐给我的，是我唯一的希望也是我的曙光。我以后就要为她而活了。做妈妈感觉真不错。”
邬倩倩轻轻触碰孩子的脸蛋，神色极致温柔。
我皱眉：“把宝宝看的比自己重要，这不太对。”
邬倩倩开心得面色微红：“你不会懂做妈妈的心情的。如果我的宝宝出事了，比我自己出事还难过。我昏迷的时候，就在想，宝宝是我所剩下唯一的了。”
我伸出手，碰到了邬倩倩的头顶，在那里停留一瞬，便抽回了手。病房的门被敲开，一脸忐忑的愚小娴走进来。
她样子有点腼腆，咬着嘴唇：“邬倩倩，你没事吧。”
邬倩倩对她展露漂亮的笑容：“我没事。你也没事，太好了。”
愚小娴呼出一口长气，轻松了不少：“没事还好，不然阿不要恨我一辈子了。我也没办法向他交待。他现在在外国，好像过两个礼拜就回来看你。”
邬倩倩把孩子搂得更紧了，沉默一阵，看我：“冬妮身体还好吗？”
我英俊的面孔略有一点黯然，等了片刻才道：“冬妮去世了。就在你昏迷的时候。”
邬倩倩错愣半响：“好突然。”
我点点头，像是想到什么，却又摇摇头：“这一天是迟早的。冬妮自己也知道。陆浩仁通知了冬妮的父亲。他们现在估计在商讨一些后事。我过会也去。你身体不好，养一养，我过两天来看你。”
邬倩倩低头，亲亲宝宝的面颊，说出了深思熟虑的想法：“别了。我，我不想在北京待了。我打算在孩子回南方。那里不冷，气候好一点，我也适应得更好。”
愚小娴一跳：“喂喂，你不等阿不？”
邬倩倩想了想，很认真的解释：“不是我不等阿不。他回来之后我会联络他的。北京…我真的不想呆下去了。是该退场的时候了。我带着孩子，南方那边我也认识一些朋友，工作什么的不会很困难。”
我摘下眼镜，盯着邬倩倩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似乎在思考，缓缓道：“其实阿不走了，网吧结业。你可以去我的公司。将来的打算，我能帮你，也能帮你们的孩子。你不用愁。”
邬倩倩轻巧却坚定的摇头：“我想走。”
她扯起一点笑容：“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我说，我跟冬妮不是两回事。如果有一天真的成为两回事了，我就离开北京。我说到做到。你如果把我当朋友看，就别阻止我了。”
她将孩子搂紧，眼神明亮：“我有宝宝，够了。”
我微微眯着眼睛，缄默半响，才‘噢’了一声。
他闭闭眼，对邬倩倩道：“我去看看冬妮。你休息吧。什么时候要走了告诉我，我去送你。”
邬倩倩点点头，还对他挥手。我把病房门打开，走廊里灯光很赢弱，他却一眼看到陆浩仁背靠着墙，神情复杂。有悲伤，有怜悯，有愧疚。
我走过去，拍了一把陆浩仁的肩膀：“冬妮那边怎么样了。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说一声。”他略有迟疑：“我也去看看孩子。孩子在婴儿室么？” 陆浩仁眼眶有点红：“孩子死了。就刚刚断的气。”
我的目光变得有点咄咄逼人：“落地时好好的，怎么会断气？协和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是这么看守病人的？你说说，这一阵子出了多少差错。”
陆
浩仁凝视我，语气低沉哀伤：“本来是很乖的，冬妮在婴儿室昏死后，孩子也不知怎的哭了起来，越哭越厉害。护士以为她饿了，就喂奶。那小婴儿使劲扑腾，不
愿意护士抱着，像找谁抱一样。后来脸色越来越白，然后就……我，那个孩子落地就带病根，况且情况不容乐观，这不能怪别人。医生说了，本来就要详细观
察。”
我缓缓摇头：“冬妮牺牲性命，孩子却也没有保住。”
陆浩仁看着我，目光里含了说不出的情绪：“死去的孩子是邬倩倩的。她现在手里抱着的，才是冬妮的孩子。”
我神情剧变。
陆浩仁一字一字的说：“冬妮把孩子的挂牌对调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永远都不能开口解释了。我，邬倩倩的孩子死了。冬妮跟你的孩子还好好的，我们进去告诉她吧。”
天色很暗，雪越发的大，光却越发的弱。
我的眼眸渐渐变得很沉，很沉，像黑夜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静静说了一句：“不。”
陆浩仁猛然抬头。
我站在阴影里，笼罩在黑夜下，轮廓模糊：“不行。一个字都不能跟邬倩倩说。陆浩仁，今天你看到的事情，你就当没看到，最好忘掉。”
陆浩仁惊愕的大喊：“你疯了！”
我冷笑：“我没疯。疯的是你妹妹。不过不管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却还要感谢她。她留住了邬倩倩在世界上唯一的希望。邬倩倩刚才说了，孩子是她的全部，没有孩子她根本撑不下去。陆浩仁，你要在这个时候，将她打入谷底么？你很清楚，她没有那么坚强，她爬不上来。”
陆浩仁的眉头深拧，倒退了几步。他无法猜透我的意思，虽然他说的那么清楚。可是那却意味着长达一辈子的欺骗，永恒的，永久的谎言。
陆浩仁呢喃：“你这样做，你是骗她。你还要一直骗下去……”
我打断他，斩钉截铁：“那就一直骗下去。你很清楚，以我的手段，我要骗一个人一辈子，一点也不难。”
陆浩仁吼起来：“那对她不公平！你要她白白的替你跟冬妮养一个孩子！”
我牵起一丝苦笑，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目光沉着：“我只知道，女儿是她的全部，我不能摧毁倩倩的世界。”
他缄默半响，伸出左手，抚摸无名指的戒指：“我欠冬妮的，这一次还清。她的最后一个谎言，我会替她守住。”
我的语气有淡淡的缅怀：“毕竟冬妮没有害过我。”
冬妮是陆浩仁的软肋。亲生妹妹刚刚死去，他实在是没有心思管其它事非。我与陆浩仁多年的交情，如今做到这个份上，陆浩仁是外人，无法牵扯其中。
更何况，我说的没有错。
他忍了忍，最终还是道：“我只能保证，不向她提起。”
我轻声开口：“这就够了。陆浩仁，谢谢你。”
陆浩仁惨笑：“谢我？谢我跟你狼狈为奸？谢我把妹妹嫁给你，然后为了生孩子死去？你还要感谢我什么？我，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是该把你当好兄弟，还是仇人。”
他讽刺的笑了笑，却笑得流泪。
这是一个太过感情化的夜晚。
陆浩仁缓缓道：“不论如何，冬妮为你而死。我，你不要再怪她了。有一点她没有说错，没有说谎。她为了你，真的能够什么都不要。”
我望着陆浩仁，目光是温柔的：“我知道。放心，我不恨她。”
陆浩仁拍拍我的肩膀。他绕过走廊，回到年纪老迈的父亲身侧。父亲靠着冬妮，还在哭泣。我走到灯光下，望着远处淡开的光圈。他的眼睛黑的让人发寒，却不是因为冰冷，而是因为无奈。
愚小娴从墙角走了过来，还是一脸的忐忑：“那个，我……”
我睁眼，平淡道：“你说。” 愚小娴眼睛闪烁着，像告密的使者：“我觉得你个那个邬倩倩，你们两个挺暧昧的。我向着你，我跟你说件事情，你知道就好了，别说我多嘴。”
我望着愚小娴，若有所思地开口：“我不会。”
愚小娴如同得了便宜的猫，悄悄道：“那个小婴儿，她不是邬倩倩跟阿不的孩子。当然爸爸是谁我也不清楚，不过我问过邬倩倩，我也问过阿不。他们两个都是不是。我在想…孩子会不会是你的？”
我沉默了。愚小娴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我却只是沉默。
她讨了个没趣，也不多说，窜回邬倩倩的病房里。
我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抹了一把脸，嘶哑着声音道：“我希望不是。我多么希望不是……”
如果那个可爱的，白皙的，稚嫩的小婴儿，是我与邬倩倩的孩子。那么…她已经死了。
而且终其一生，他们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
……
邬倩倩离开北京的晚上，亦是冰雪逐渐融化的那一晚。
地上冰雪与水渍交加，凌乱不堪。她抱着小婴儿。小婴儿已经能睁开眼睛了，眼睛很大，是墨黑色的眸子（假的给黑色，琥珀色只有真小倩能有。）
她吸着自己的大拇指，瞪大了眼看邬倩倩。
火车站，人声嘈杂。像很久以前的那座火车站，一样嘈杂。
邬倩倩对我微笑：“送到这里够了。我要上火车了。要不是宝宝不能坐飞机，我也不忍心折腾她。不过我的决定没有错，你看雪都化了，北京还这么冷。”
我望着邬倩倩，也有淡淡的笑容：“想好要起什么名字了么？”
邬倩倩侧过头，捏了捏孩子的小鼻子：“这倒没有。打算好好找人算一下。不过小名想好了，就叫小倩。你知道我懒，我以前也跟你说过，如果有孩子就叫小倩。”
我眼底掠过一闪而过的忧伤。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不由叹息：“到了X城，记得联系我。我这里有些零食，上了火车，你没事就吃。别只顾着孩子，你也很重要。”
他递给邬倩倩满满的一袋食物。
邬倩倩好笑的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默默接过。
夜色很黑，路灯打在两个人之间，影子交叠。
我的眼色渐渐转深，凝视邬倩倩的眸光有些异样。
他忽然伸手，将她的一屡长发拢到耳后，问：“倩倩……我们，还是朋友么？”
邬倩倩抬眼。琥珀色的眼睛，晶莹纯粹。她沉默的看我，忽然笑了：“当然。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很好的朋友了。”
她忽然踮起脚尖，伸开一只手臂，抱了抱我：“我得走了。”
我淡淡的道：“去吧。好好照顾自己。”
邬倩倩最后看了他一眼，抱着孩子，慢慢了往前走。我独自站在灯下，望着邬倩倩的背影。
谎言，像是一张星罗密布的网。
当你说了第一个谎言，你就不得不说第二个，第三个去圆谎……至此无法回头。
直到邬倩倩上了火车，我缓缓戴上眼镜。
他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码，声音含了浓厚的疲惫，和心痛：“帮我在冬妮的墓边，安放另一座婴儿墓。那……是我的女儿。”
他闭上眼睛：“名字……名字就写：刘小倩。” 奶瓶的番外
我是被我捡到的，不过我的主人是倩倩。
那时候倩倩还很年轻，喜欢抱着我到处走。她长得很漂亮，脸特别的白净，说话轻声细语的，像唱歌。我是几个月大的小猫咪，常常赖在她怀抱里不出来。
倩倩把我放在膝盖上，两只手托起我的爪子。她笑着，眼睛眯成月牙：“我们握握手。”
我大方的喵呜一声，把爪子递给她。
倩倩扭过头跟我炫耀：“奶瓶真好看，跟了我之后就更好看啦，是不是啊小花猫！”
我在一旁，只说：“别夸它。你一夸它，它尾巴就扭的不是样子。”
倩倩不管不顾的笑，蹭蹭我的脸：“奶瓶是绝顶聪明的小猫咪。她听得懂我的话是因为她知道谁是同类。奶瓶，你知道什么是美女吗，来，你看看我。”说着，对我眨眼睛。
我在旁边听得笑了，挠了挠我的脖子道：“你也知道你跟奶瓶是同类。”
倩倩瞪了我一眼，琥珀色的眼睛闪的好像糖果，真好看。
她说：“我，你再说，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拳头。”她虚张声势的说，还挥了挥手。
我弄不懂倩倩。她总是挥着拳头又舍不得打，这有什么用。
我学着她把爪子伸出来朝我挥了两下，就被倩倩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脑袋：“奶瓶不准乱抓。抓伤了人怎么办。”
我心底特别不服气。那时候小，容易闹别扭，心想主人，你真护短。
……
倩倩有时候会抱着我，带我跟她的朋友玩。最后箍着我，指着我。我年轻的时候也很体面，身上散发着干干净净的味道，像橄榄树。
她说：“奶瓶你看他，长得一点都不好看，丑死了。”
我听了，脸上却写满了柔和，嘴角微微翘着。
我听见了倩倩的心跳声，我突然凑过去，用低低的声音说：“倩倩，我要亲你了。”
倩倩的手一颤，小声跟我说：“奶瓶，奶瓶你出去一下。你记得把门掩上。”
我一边微微笑着，一边靠过来：“邬倩倩，猫哪会关门。”
一面是他，一面是墙壁。倩倩跟我被夹在中间，脸都红得厉害。她绕过我，走到门边，把我放了出去。
我紧紧的跟在她身后；傻主人，我怕她被欺负。谁知道她锁了门。我不死心，贴在门上用爪子使劲的地挠，喵喵叫着。
过了好半响，屋里传来倩倩气喘吁吁的声音：“奶瓶，你听话吧，自己玩去。”
我用脑袋拱开门缝，往里面挤。
外面下起了雨，一道道闪电把乌云撕开，我听见我低低的唤了一声：“倩倩……”
周围的声音都静了。我怕的厉害，倩倩这个人虽然很聪明，有时候很呆头呆脑的，怕她被我欺负。我拼命的挠起门。
倩倩忽然呜咽了一声，道：“你轻点。”她平时特别能忍痛，这么说肯定是忍都忍不了。我抓门抓得更厉害。
倩倩压抑着声音，冲我喊：“奶瓶你别叫了，宝贝你出去玩。”
我不听话。还是不停的喵喵的叫，大骂她是笨蛋。女孩子家，这么容易跟别人好了，那个我一看就是满肚子主意，怎么还会珍惜她。直到雨声笑了，我才慢吞吞的打开门放我进去。
倩倩坐在床上，捂着被子。她往里头看了一眼，气得不行：“还得洗床单。”
我的眼睛突然一片血红，猛地扑上去，用锋利无比的爪子往我身上招呼，一口咬下去。我愣了愣，只是捂着伤口，轻轻甩了我几下。
他皱起眉头：“倩倩，你养的什么野猫，这么泼辣。”
倩倩慌了神，从床上蹦跳下来，脸都白了：“奶瓶，你怎么回事，过来！”
我心里疼得厉害，突然特别委屈。我为她想，她根本不在乎。我灰溜溜的瘫软在地上。倩倩翻出纱布，慌忙要替我止血。
我这个家伙却无比镇定地说：“倩倩，我没事。你好好躺着。”
倩倩倒是严肃起来：“我，你给我过来。”
我老老实实的走过去。倩倩拿着绷带在他手上绕了几圈，掀开被子的一角：“别逞强了，我们一起躺着。”我更加不服气，也跟着想上去。
倩倩眯起眼睛看我，那个表情特别像一只猫。
她叹气，拍拍我，道：“看来你说的没有错，这个疫苗不能不打。奶瓶平时很听话，发起疯来比谁都狠。”
我听了一个哆嗦，心中更是委屈。
倩倩揉了我的头发，把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嘀咕：“你别跟奶瓶生气啊，它还是我的心肝宝贝。”
我却冷笑。我是个容貌俊美，才艺双绝的猫，真要比起来，我未必会输给我。
我却异常大方的道：“我怎么会跟猫计较。”
倩倩下意识的说：“可是奶瓶是一只聪明的猫。”我听了，尾巴翘起来，来回摇晃。
倩倩回过神，瞪了我一眼：“你得意了？奶瓶，我告诉你，你绝对不准再咬我了，懂不懂？你再咬他，我就生气了，不原谅你了。”
我心里一阵一阵抽疼；我咬他还不是为了你，是他欺负你。我想起倩倩辛辛苦苦洗得那些床单被褥，就觉得倩倩太吃亏了。
吃饭的时候，我从外头买了饭菜，把倩倩喂饱了，走到我面前，笑着把香喷喷的鸡腿放我嘴边：“吃吧。”
我恨不得再咬上几口。我却算计好了一样，伺候公主一样对待倩倩。倩倩很快又被他骗了，把他当成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女人就是容易心软，不跟我看得通透。在我心里，倩倩比一千一万个鸡腿都重要。
我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想。
……
后来我每一次登门入室，我就殷勤的堵在门口。我显然想要讨好我，虽然我们看对方不顺眼那是心知肚明。他把食物双手奉上。倩倩从屋子里出来，恰好看见我蹲在门边静静的喂猫。
一次两次，倩倩没说什么，过了几次，倩倩就捏着我的脸：“奶瓶，你想要好吃的找我啊，我是你的主人，你欺负我做什么？”
我知道倩倩舍不得我破费，恨得牙痒痒，忍住按耐不发。
我似笑非笑的看我，轻声道：“没事。倩倩，我也挺喜欢小动物。”
倩倩心花怒放的对他微笑，说：“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奶瓶呢，你人真好。”
在倩倩看不到的角落，我跟我视线交汇，眼神一个阴鸷，一个愤怒。我心里岂止是愤怒，强烈的嫉妒让我发昏。主人是我一个人的，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心灰意冷的出门，出了楼层，回头望了一眼倩倩的宿舍。再见了倩倩，你不疼奶瓶了，奶瓶要自己去远航。我不到一岁呢，夹着尾巴死气沉沉的走。
路边几个小孩子看到我围了过来：“哇，是小花猫，真可爱！”
其中一个很过分，还拿树枝戳我。我亮出爪子，他们居然不跑！
这和我想的不一样，如果是倩倩，我只要喵喵叫两声，她一定跑过来，轻声道：“宝贝奶瓶，你怎么啦？饿了？渴了？累了？我唱歌给你听好么？”
怎么办，我真是很不争气，我已经开始有点想她了。那些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要来抓我，我拼命的逃窜，躲进了远处的垃圾桶。我在垃圾桶里瑟瑟发抖，直到外面的人走了，才敢出来。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冷，又饿，流浪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回到楼层附近。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人，身形高挑线条优美，一双眼睛墨一般黑。
他看到我，略微一愣：“奶瓶？”
我大步走过来，把我拎起来搂在怀里：“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他不由分说，带我上了楼梯，用倩倩的钥匙打开门。倩倩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的，好像很多天没有睡好。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道：“倩倩，你看我捡到了什么？”
倩倩仰着头，傻傻的看我，猛地跳了起来：“奶瓶！”
她跑过来，抱住我：“真的是奶瓶，我，真的是奶瓶！”
她用漂亮的眼睛看我：“你怎么瘦成这样，我打盆热水给你洗洗。我你怎么找到它的？”
我只是轻轻的笑，柔和的能滴出水来：“倩倩你坐着，我去打水。”
他端着脸盆，接了半盆凉水，然后弯下腰，把热水瓶的木塞旋开。我是一个比较细心的人，一边倒着水，一边用手在盆里试探水温。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好了。”却顿了顿又道：“倩倩你坐着，我来洗。”
我陷在肥皂泡沫里，满天白花花乱飞的肥皂泡。我高兴的扑腾，有一个泡泡粘在倩倩的脸上。倩倩伸手要擦，我比她快了一步，早早的伸出手替她抹掉。
阳光照在两个人身上。我突然不怪倩倩愚蠢了，这个我也装得太好了，一点破绽都没有。我恨他，既然迟早要撕开自己的面具，那为什么这么投入。既然这么投入，最后为什么又放开了手？
倩倩却不同，她像一只毛茸茸的雏鸟，蜷缩在自己的窝里，以为这个窝就是一整个世界。
……
我蹲在床边，尾巴扫倩倩的脸。倩倩被我弄醒了，我就在她身边。
她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有一点沮丧，长长的叹气：“怎么办我，我梦见我又零分了。看来考研是不行了。”
我连连摇头：“不行，你至少也得靠五十分。”
倩倩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口气吐得真长，简直让我害怕她大脑缺氧了：“我高中的时候学习多好，也不偏科。都是你，非要我跟着学电脑。我不喜欢电脑，现在能混毕业不错了，你还要我跟你考研？我很努力了。”
她闭上眼，又准备睡了。
我接了一盆热水，把毛巾揉湿了，然后坐在床沿，一点点替倩倩擦脸：“别睡了，听话。”
倩倩睁开眼睛，有点失望：“我，你学电脑这么厉害。跳级报送研究生，万一我考不上研究生，我们不就没办法总是见面了。而且你也知道我，我不喜欢电脑。我死定了。”
坐在床边的我弯下腰，轻轻亲了倩倩的额头：“有我在呢。慢慢来，我们不急。”
倩倩眼珠子晶莹透亮：“我，我不想我们分开。”
我听了，过了很久，才伸出手揉了揉倩倩的头发：“倩倩…你这个傻瓜。”
他脸上的表情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弯着腰，把倩倩轻轻的搂在怀里。
倩倩潇潇洒洒的坐起来：“不就是考试嘛，我不怕。你好好教我，我努力的学。”
我低声笑了，很好听的笑声。
我在倩倩身边，心想我，你要一辈子对倩倩好。你要是敢伤害她，就叫你好看。故事不可能停留在这里。很快保送研究生的名单出来了，倩倩经过努力刻苦的学习，还是没考上。
她低头叹气，戳了戳我：“奶瓶，我怎么这么笨。完了。”
门铃响了，倩倩失魂落魄的打开门，我站在门外，神色有点忐忑：“录取了么？”
倩倩瞪了他一眼，‘哇’的哭了。
我显得很紧张，压低了声音问：“倩倩，没有录取么？”
倩倩哭着点头。我却一下子激动的红了脸，轻轻道：“吓死我了，你没录取就好。我也没录取，我们还是一个学校。”
倩倩呆了：“你怎么没被录取？”
我神情有一点无奈：“我这次发挥失常，总之没有录取。”
他却一把将倩倩拉入怀抱里，我盯着他。
他的眼眶里有若有似无的，宠溺的微笑：“没关系，我们一起就行。”
我心底什么东西变得柔软了，终于觉得他不比我差。我相信他是真的喜欢，信他们是真心相爱。可是相爱也不能到老。
……
那一天，我等了整整一天，一直没等到倩倩回家。之后，倩倩就再也没有回家。形形色色来了很多人，有些自称是倩倩远房亲戚的人来到房子，占了这里。
我听见女人的声音，尖锐而刺耳：“是你把她带走的，凭什么我们凑钱！要不是你，邬倩倩能遇到车祸吗？”
周围全是附和声。我从角落悄悄出来。
我眼里最后一点温暖跟着灭了：“是。是我。要不是我要带倩倩出去吃饭，她也不会出事。”
那女人笑道：“我家里也不阔绰，医疗费谁害了人谁给。”
我听了，紧接着就是一句：“当然！只要我有。”
他停住，低声道：“可是我凑出的钱，昨天都给了。倩倩情况很不好，需要很多手术。”
那女人被吓到了，也忘了自己是远房亲戚，直接摇头：“不关我的事。”
她把卧室门关上。我看着我，要不是到了绝境，我怎么会求人。我走出去，对我叫，问他倩倩在哪里。他把我们的倩倩藏到哪里去了。
我将我抱起来。我们坐车到了医院。
有医生夹着病历从病房里出来：“能凑到钱吗？手术不能拖。”
我匆匆点了一个头，道：“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跟着他，到了他的家里。我翻箱倒柜，把家里的存折都找了出来。我看到他的手都是在颤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忽然心就疼了疼。
门打开，我蹿到角落，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
我攥着存折，站起来：“妈。”
我的妈妈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拿我的存折干吗，要去养活你的女朋友？我告诉你，我早就把钱都转帐了，你把家里所有的存折找出来都没有用！”
我脸上闪过绝望的神色。他的妈妈咬牙切齿的望着他：“我今天去查卷子了。”
她走上前，什么也不说，打了我一个耳光：“我辛辛苦苦养你到大，供你上大学，希望你能比你爸出息，考个研究生，没想到你最后几道大题竟然给我交白卷！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连老师都看出了不对劲，你是教授特别关注的保送学生，怎么可能交白卷！”
我低声道：“最后几道题，我真的不会做。”还没说完，他妈妈就劈头盖脸打上去了。
我愣了。我真没想过我会这么傻。就因为倩倩说过，不想跟他分开。
……
那之后，足足过了十年。
我从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猫变成一只老猫。老态龙钟，老年猫的毛病我都有。什么都变了，住所跟人。我喜欢闭着眼睛，幻想自己还在那个小宿舍，我跟倩倩互相依偎。可是倩倩不见了，我也不一样了。
他平步青云，以优良的成绩毕业，在大公司打了几年滚，成立自己的金融企业。
如果倩倩还在就好了。
这个时候我就会大哭，不停的哀叫。
我看着我，过了很久才走到我面前，低声道：“奶瓶，别闹了。”
我看着他的西装。想起过去的他穿着清爽的Ｔ恤，越发声嘶力竭，痛哭流涕。
我看了我好一阵子，突然来了一句：“你再这么哭，小心倩倩带你去打疫苗。”
我一下把耳朵竖起来，颤颤巍巍地蹲在原地。我蹲了下来，看着我笑了：“懂了？”
我笑了起来，眉眼出奇的温柔。
他托起我的爪子，学着以前倩倩的样子：“来，握握手。”
我心跳的厉害，第二天早早就醒了，对着镜子梳妆打扮，把有毛的地方舔弄到另一边。
从白天等到晚上，楼梯口突然传来羞怯的声音：“奶瓶，你还记得我吗？奶瓶？”
我激动得不断颤抖。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有一个身影小心翼翼的停下：“宝贝奶瓶？我的小宝贝奶瓶，真好看。”
我立刻流了眼泪。却不敢抬头，也不愿意抬头让她看到我。我想我是气她的，她让我等了十年！整整十年！一只猫能有几个十年！
倩倩愣愣的看我半响，哆嗦着不想哭：“连你也忘了我了，忘恩负义的猫。”
我顿时心中疼痛难耐。我忘了她？我忘了她？她还真说的出口！果然是愚蠢的女人！
没过多久，我跟倩倩果然开始闹别扭了。我总喜欢在倩倩房门反锁了的时候，站在她门前，神色复杂阴郁，不知道想些什么。
可是他面对倩倩的时候，却能用最平板的声音说：“邬倩倩，我们晚了。”
虽然我能看到，我紧紧攥着的拳头。
倩倩显然很受伤，渐渐的逃避我，不愿意见到他了。她也不愿意见到我，不过我还是喜欢赖在有她的房间，那里满是回忆的味道。
后来冬妮回来了，倩倩却不见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好不容易撑了十年，她就这么毫无声息的又走了，没有说再见，也不把我带上。我气得不轻，没过几天老猫的毛病全都犯了。我不得不把我送到动物医院常住。他时常会来看我，每一次来，都说一些倩倩的事情给我听。
我啃着鱼，睁着混沌的眼睛看他。
我说：“她要去自己的房子，她不想跟我住了。奶瓶，我不能留她。”
“她还网吧认识新的朋友了。奶瓶，她过的很好，她不需要我了，可我忍不住去看她。”
“倩倩找到父亲了。她会过上更好的生活。冬妮的父亲不喜欢我，我不能让他发现我跟倩倩的关系，然后迁怒冬妮一样，迁怒倩倩。我要保护她，保持距离。”
“倩倩怀孕了……孩子不是我的。不过我希望她好好的照顾自己，她瘦了好多。”
“奶瓶，倩倩要离开北京了。她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我很想留住她。可是我却没有资格。我这么骗她，我哪有资格开口让她为我留下？”
“保持距离，我才能远远的注视她。奶瓶，我得不到她，才不会失去她。”
我把我从猫笼里抱出来，搂在怀抱里：“奶瓶，你不要死。倩倩已经走了。如果你也死了……”
我知道，那将意味着，过去再也一去不复返。
曾经的时光，永远不可能重来。
我疲惫的闭上眼。我只是猫，十年是我的极限了。如果我还年轻，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随倩倩，追回她。就算我伤了她是真的，可是我爱她，那也是真的。
可是我要死了，我知道。
我追不动了，我，你这个傻子，你为什么不追？我依偎在我的胸膛，幻想那声很早以前，我们三个挤在宿舍里，我给我买了鸡腿，我在两个人之间蹭来蹭去。真好，还能闻到雨后清新的梧桐树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