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我们家奉行公平教育。
爸爸却说他一向重女轻男,富养女儿。
中秋放假回老家。
我看见妈妈把弟弟拉进房间悄悄交代。
「你爸出钱给你买车的事别跟你姐说,不然她又要嚷嚷说我们偏心。」
我捏紧手里买给妈妈的金镯子,默默退了出去。
1.
毕业参加工作后,我只有等到过年放假才回家。
前两天妈妈打来电话,问我中秋过节能不能回家,她想我了。
原本到嘴边的没时间,变成了「回」。
我眼眶微微湿润,说实话,自己也有点想家了。
可接下来,她话锋一转。
语气艳羡的说隔壁邻居前几天过生日,她女儿送了一对金手镯给妈妈当礼物。
「别人家的孩子真是又出息又孝顺,哪里像你,母亲节的时候还要我提醒,才给我发520红包。」
我心一怔,听出她在点我。
从我毕业工作开始,类似的话听了不下百遍。
最开始是别人女儿给妈妈发红包。
后来是买衣服。
现在是买首饰。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应的金额也越来越大。
最初我一直找借口推脱,妈妈总说我是白眼狼。
但我是真的没钱。
我大学专业学的学前教育,实习的时候,一个月一千二工资。
拿到毕业证后,工资涨到了三千。
扣扣搜搜,一年也攒不下几块钱。
尝试考编失败后,我果断换了份工作。
我垂头盘算卡里余额,也确实该买点贵重的礼物送妈妈了。
回家前,我去金店精心挑选了一只素圈金镯。
一万八。
顺带还给爸爸买了串黄金貔貅手串。
一到家,我放下行李直奔二楼,想给她一个惊喜。
还没来得及敲门,便听见卧室传来妈妈的声音。
「子佳,你爸出钱给你买车的事千万别跟你姐说,不然她又要嚷嚷说我们偏心。」
我弟不明所以,「为啥?她自己不考驾照,她要是有驾照,爸肯定也给她买车呀。」
妈妈轻笑道:「咱们家哪来的钱买两辆车,你到时候还要娶媳妇嘞。」
我默默把镯子塞回口袋。
2.
等两人从楼上下来,妈妈见我坐在桌边吓了一跳。
她表情有些不自然,试探的问道。
「楠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笑了笑,「才回来,我刚坐下喘口气。」
她闻言松了口气,从冰箱拿出一只鸡在我面前晃动。
「瞧见没,特意去菜市场买的,就等着你回来炖汤呢,你弟弟可没这福气。」
恰巧邻居阿姨上门借东西,看见妈妈在厨房忙活,调侃道。
「哟,就炖上鸡啦,中秋不是还在明天吗?」
妈妈努了努嘴,「诺,这不是宝贝女儿回来了吗。」
「她挑食,吃什么都要吃最好的,不像我儿子,好养活,什么都吃。」
邻居夸张的哎哟一声,对着我挑眉弄眼,「你妈妈是真疼你这个女儿呀,你工作了不得给你妈买点礼物。」
话题丝滑的转到她手上的两只金镯子上。
我没做声。
弟弟李子佳却很上道,他拍着胸脯,「妈,等我工作了给你买。」
厨房两个女人咧着嘴笑,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却微妙了起来。
我全当做没看见。
两人聊天的空档,我熟练的拉出摆在角落的折叠床。
随便擦拭几下,铺上被子。
再将墙边的布一拉,隔出一片小空间,这就是我的房间。
我家是农村家庭,为了照顾弟弟上学。
爸妈在县城租了一间铺子开早餐店,楼下是店面,楼上是住所。
由于面积不大,楼上只有两个房间。
开店的时候我已经上了高中,在学校住宿,所以另一个房间,当然是留给弟弟。
为了让我偶尔放假回家有地方睡觉,爸爸买了张折叠床摆在楼梯下方,顺便按上帘子。
住的最憋屈时,我也曾提出异议,询问他们为什么不买房。
妈妈不假思索,「买房在小县城干嘛,肯定要等你弟大学毕业,在他工作的地方买房。」
3.
鸡肉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店里。
每一个路过的熟人都会下意识打招呼,「老板娘,炖鸡肉呢。」
妈妈乐呵呵道:「女儿回来了,给她补补身体。」
对方自然而然夸赞一句,「您真疼女儿。」
这时妈妈就会撅嘴抱怨,「她还天天念叨我偏心呢。」
我躲在帘子后面,胸口闷闷的,很不是滋味。
鸡肉炖好,妈妈第一个喊我去吃。
桌上的碗里盛着一只鸡腿,她在厨房盛另一碗。
注意到我的视线,她轻轻瞥了一眼,张口道,「你和子佳一人一只鸡腿,我可没偏心啊,我们家最讲公平。」
说完这句话,她端着鸡肉上楼送去给弟弟。
望着碗里黄澄澄的汤,我的思绪不由飘向许多年前的一场年夜饭。
妈妈向往年一样,给我的碗里夹入一大块鸡胸肉,笑眯眯地说,「楠楠,这是你最爱吃的鸡胸肉。」
我看着弟弟碗里的大鸡腿,又瞧着爸爸碗里的鸡腿,真诚说出自己的想法。
「妈妈,我也想吃鸡腿。」
妈妈神色一顿,信誓旦旦道:「鸡腿是男人吃的,女人只能只鸡胸。」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知道女孩子也是可以吃鸡腿的。
同样的场景里,我坚持要吃鸡腿,并且质问他们是不是偏心。
从此,我获得分到一条鸡腿的权利。
鸡腿的肉很嫩滑,比鸡胸肉好吃多了。
但这件事过后,每次妈妈炖鸡汤,都会强调,因为我喜欢吃鸡腿,她是特意为我做的。
以此来证明她不偏心。
大多数时候,我都会想方设法安慰自己。
重男轻女的家庭一大把,爸爸妈妈稍微偏心一下也正常。
最起码我还有的吃,有的住,上了大学。
但人嘛,即使想得再开,也难免会产生失落的情绪。
4.
我吃着碗里的肉,味同嚼蜡。
没过多久,妈妈从楼上下来。
「你爸今晚不回来,你就别睡楼下了,来我房间睡,咱们母女好好聊聊天,这么久没见妈妈都想你了。」
在这一刻,心底涌上一阵暖意。
我眼眶一酸,低下头埋头苦吃,心里却在同自己说。
你看,妈妈还是爱你的。
大概是见我吃得太认真,她撑着下巴,突然来了句。
「好吃吧,一只鸡花了我六十块钱呢,快转钱给我。」
我顿时愣住,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她。
妈妈半点没觉得不对,「怎么了?你吃我的用我的,现在工作了当然要给钱给我。」
我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霎时间,心冷了半截。
「你和李子佳难道不吃吗?这鸡又不是单买给我一个人吃的。」
妈妈理直气壮,「怎么就不是单买给你的,你弟弟在家我随便做什么菜都行,你一回来就大鱼大肉伺候。」
我没话说了,憋着一股气。
「行,我吃的这一半我给,那你儿子呢?」
妈妈悻悻道:「他都没去工作,哪来的钱。」
「那你叫他出去上班赚钱呗,他上半年实习期就躺家里打游戏,现在拿到毕业证还不打算去找工作,整天游手好闲。」
妈妈听不得我贬低李子佳,「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跟你学的。」
5.
她指的是我刚毕业那段时间,为了考上编制,所以在家住了半年。
那半年里,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每天早早起来帮店里干活。
下午看书学习。
有时候抽空兼职写小说赚点钱。
可偏偏,这些落在妈妈眼中,就成了不思进取,赖在家里白吃白喝。
几乎每一天,我都要听到妈妈的责骂。
「赶紧出去找工作,别天天躺在我家里。」
「怎么别人可以一边上班一边考编,你就不行,你就是没用。」
「交钱,每天吃我的喝我的,别的不说,房租水电和伙食费总要给吧,算你一千块钱一个月。」
每当这时候,我总会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因为我确实掏不出钱。
有时候说的太过分,爸爸看见我脸上明显的难过,便会开口制止。
「行了,少说两句。」
我和朋友提起此事,她大为震惊。
「什么叫做她家,她是你妈妈,她家不也是你家吗?」
我含泪苦笑,「也许女孩子长大之后是没有家的。」
我越来越不爱说话,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我觉得自己不被爱时。
妈妈又会给我买点水果,零食,或者做些我爱吃的菜。
这让我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矫情了。
就像现在,母女俩躺在同一张床上。
妈妈絮絮叨叨的和我分享日常趣事,询问我工作累不累。
她伸出自己被贴了创可贴的食指。
「前几天被刀切到的,店里有时候太忙了。」
她的手很粗糙,小指和无名指关节处有些变形,伸不直。
6.
我看着她发间的白丝,不知不觉中,她老了。
百般滋味萦绕心头。
我开口道,「反正弟弟也毕业了,要不然关店吧,你俩回乡下休息去。」
妈妈摆摆手,「那哪行,关了店你和子佳怎么办,我和你爸还要多给你俩攒点彩礼钱和嫁妆钱。」
我很是惊讶,「我也有?」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柔和,「当然有,都说了我们家不重男轻女,你爸还说等你结婚陪辆车呢。」
我没啥出息,被感动坏了。
过往的一切委屈,通通抛在脑后。
毕竟妈妈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
一时上头,我翻身下床,找出装有金镯子的盒子。
神神秘秘的交到妈妈手上。
她看到金镯子那刻,眼底的欣喜清晰可见。
妈妈抱住我,感动的双眼泛红。
「都说女儿才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果然没说错,妈妈没白疼你,我的楠楠长大了,终于懂事了。」
我整个人暖洋洋的。
第二天弟弟带来女友一起过节。
饭桌上,聊着聊着便谈到了礼金问题。
女孩直接开门见山。
市里一套房,彩礼二十八万八,加五金。
女方的要求在我们这地方不算高。
爸妈满口答应,没有丝毫意见。
等女孩走后,妈妈把我拉进房间。
「楠楠,弟弟娶媳妇你打算出多少?」
很难形容当时的感受,就好似当头一棒,震得我头昏目眩,张着嘴半天没缓过神来。
她说,「你别这副表情,你弟弟结婚,你做姐姐的理所应当出钱,这样吧,也不要你多给,你就承担彩礼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