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同去用早饭,公子项竹像个影子一样,默默地缀在后边。
他一边走路一边抬起头看前面的两人。
总感觉,这次的女公子和先前有什么不同了。
可具体有什么不同,他却又说不上来。
吃过早饭,孟扶光重新戴上面具,随着俞白景一同到了朝会广场。
今日来得卿大夫更多,那些在国中的不在国中的,全都来了。孟扶光一眼瞧过去,甚至觉得有些人纯粹就是来听八卦。
昨日公子项竹为他们解释定息之事,但能明白的人却寥寥无几。
又或者,其实大部分人都明白,但他们却装作不明白。今日前来,也不过是继续试探国君的态度和底线罢了。
孟扶光一撩裙摆,安静的坐了下去。
却没想到,有好些人朝着她看了过来。
大概是好奇国君为何会带个女子过来,又或者,好奇她一个女人,怎么能当众做出撩裙子这种事?
俞白景在旁边压低声音说:“忘记你穿的是裙子,而不是长袍了?”
孟扶光:“……嗯。”
她略有些尴尬,但很快又恢复原样,抬起头定定的朝着面前的人看了过去。
对方迎上孟扶光那明亮犀利的眼神,下意识躲避开,随后便再也没有人往这边看。
朝会开始,依旧是公子项竹主持。
遭受了昨日的挫折,今天的公子项竹明显没有了先前的激情。他有些刻板的宣读那些条例,遭到人询问或是质疑,再面无表情的解释一番。
若是有人胡搅蛮缠,他也懒得搭理,只继续把自己的事情做完。
孟扶光看了半晌,对俞白景说:“那些大宗子都没有一个人吭声。”
所谓的大宗子,便是以在俞国地位最崇高的严、曹二宗为首的氏族。这些氏族掌控着国会的许多权力,又把持着百姓的钱财,可以说是国中除了国君外最尊容的人。
甚至国君都有可能成为傀儡,而他们却永远都富贵名利加身。
俞白景当时的上位,就是靠着拉拢这两大宗子成功的。
所以严、曹二氏宗族,对国君这个位子的影响力不用多说。
俞白景听到孟扶光的话后,往严、曹两宗那边看了下,两氏的家主都如泥塑般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仿佛睡着了一般。
“倒是沉得住气。”俞白景只似笑非笑的落下这么一句话。
孟扶光又看了那边一眼,再然后收回视线,什么都没说。
今日的朝会,相较来说倒是安稳祥和。
到了午时,公子项竹还叫大家各自散去吃饭,并且休息半个时辰再来。
孟扶光便也跟着俞白景起身离开,等她走后,一直不做声的曹氏宗子问宫中侍人:“国君身边的女人,是什么来头?”
侍人茫然的摇摇头。
曹氏宗子再去打听其他人,最后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得出个国君夫人的结果。
“国君夫人?”几个围在一起的曹氏子面面相觑。
自家这位年轻的俞侯,自打来了国中便很是安分,莫说女人了,他身边便是连只母苍蝇都难见到。
这国君夫人又是从哪里传来的?
这莫大的八卦瞬间笼住了所有人的心,就连阴云罩在头顶的定息一事,也被众人抛在了脑后。
有什么事儿,能够比国君多了个夫人叫人来得好奇呢?
孟扶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赋予了一层新的身份。她回到院中陪着俞白景吃过饭,在下午的定息之事上,俞白景说他不去了,孟扶光便也不去了。
不去跟着朝会,便要找些别的事情做,她跟着百里竫出了门。
宫门之外,是俞国最热闹的都城。
这里的都城,比之王都多了很多热闹气息,什么严肃的高冷的奢贵的,在这里通通瞧不见。能看到的,便只有鲜活的市井气。
百里竫与孟扶光已经很相熟了,二人一同出宫,到了四通八达的大街上。
俞白景给孟扶光说的,是叫她出门好好转转,领略一下俞国的风土人情。
但孟扶光觉得,这次出门却不止如此,至少百里竫出宫肯定有正事要做。
果然,二人出去后,百里竫直接驾车往宿曲大道。
宿曲大道是俞国有名的一条街,其繁荣程度不亚于王城的京邑,只是比那小了很多。
俞国南来北往的商贾、游侠以及小卒走贩,基本上都会来这条街上。或是做生意叫卖,或是吃上几两酒,又或是在街角蹲下听听热闹的叫嚷声,也是一种生活。
孟扶光坐在车上,路过大道时,就看到街道两边有不少蹲在墙角根躲清凉的人。
他们闭着眼懒洋洋的,浑身脏兮兮,神情却格外舒坦慵懒。
有苍蝇蚊子围上去,随意挥两下胳膊,便又换个姿势接着睡。
孟扶光问百里竫:“这都是些什么人?”
百里竫瞥了眼,颇有些鄙夷的说:“闲汉。”
“闲汉?”孟扶光有些压抑,想了想问道,“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百里竫点了头:“没错,就是女公子理解的那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闲汉。”
相较起来,俞国的称贷业务遍布国中乡野,可以说是将俞国所有的百姓都纳入其中。而且贷息每年都在涨,今年还了钱,明年又是一笔债,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所以俞国的百姓,承担的压力普遍要比其他诸侯国的百姓大。孟国虽也有称贷压力,但因为尚武的缘故,倒是没有俞国这么明显。
而俞国这般大的称贷压力下,百姓们对债务苦不堪言,最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
许多人最后只剩他一个了,干脆也不再去做工,改头换面来到国都,做个蹲门口的闲汉。
他们蹲门口也是有讲究的,并不随意找个犄角嘎达。
多是寻那种富贵人家的大门,往外面墙根处一蹲,晒晒太阳听听闲话,偶尔吃一些高门贵族打发善心赏赐的剩饭剩菜,虽然饱一顿饥一顿,但也算是能活下来。
高门贵族一开始也赶他们走,但后来蹲的人多了,赶走也是治标不治本,索性就随他们去。
如此一来,这种蹲门的闲汉,反倒成了俞国最常见的一景。
孟扶光目光落在那些人身上,很久之后才收回视线。
而驾车的百里竫,也适时的开了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