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王太子，第一次如此狼狈卑微。
他将头埋在双臂之间，浑身轻颤，好似要低微到尘埃中去。
季王后看得心都碎了，方才还讥讽带笑的面容，这会儿却满是悲哀。就连那双黯淡的眼中，都有了泪水。
“璜儿。”她哽咽一声，轻声道，“母后早就不指望了，贱人污蔑王上怀疑，母后不想再争辩，你也不必再求他们。都怪母后不中用，怪我季国亡得太早，才叫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储君，如今过得这么窝囊。”
季王后呜咽一声，眼泪簌簌落下：“母后对不住你，只希望母后去后，你能好好的……”
说罢，她竟突然起身，朝着不远处的桌子撞去。
那桌子四角坚硬又锐利，若是将脑袋撞上去，非死即残。
宫人们瞧见后，惊呼一声：“王后！”
陈璜也猛地抬起头：“母后！”
好在孟扶光早看出不对，率先一步冲上去，稳稳将季王后拦住。
她力气虽大，却因季王后拼了命的往前冲撞，竟将她也撞得身子往后趔趄，后腰撞在了那桌子的尖角上。
尖锐的疼痛传来，孟扶光猛地扬起了头。
她闭眼咬牙将痛呼声咽了回去，双臂仍旧稳稳扶着季王后。
只是说话时，声音中却带了些微不可查的颤意。
“王后怎如此冲动？”
季王后撞入了孟扶光的怀中，她仰起头，看向眼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
容色果真美貌，只是与想象中的娇怯或活泼不同。明明只有十五岁，可偏偏生了双稳重老成的眼睛。
这便是孟国女公子了。
是能够决定她儿是否顺利继位的孟国女公子。
季王后猛地抓住了孟扶光手腕，她死死看着孟扶光，却没有说一句话。
孟扶光轻蹙了下眉，也没有开口。
这变故将所有人都惊了下，就连洛夫人都看出，季王后是真存了寻死的心思。
她微张着嘴看向季王后，片刻后才扭头看向陈王。
陈王不知何时掀开了床帐，他倚靠在寺人身上坐着，目光冷冷的盯着季王后。
那双晦败的眸子里，没有夫妻间的任何情分，只有厌恶和讥讽。
“你若要死，便死到外边去，莫要脏了寡人的地。”
这样刺人的话从陈王嘴里说出来，季王后神色却变都没变，显然她早就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什么样。
孟扶光却撇开季王后，又重新跪了下去。
陈王这才把视线落在她脸上，看了片刻才问：“孟国女郎为何要救王后？”
孟扶光默了片刻，才道：“扶光也不知为何，身体快于脑子一步。”
这话说得诚恳，却终于将屋内冷凝的气氛打破了些。
陈王笑了声，又咳嗽起来。
孟扶光知道，自己今日被传召进宫，必然不只是看场戏这么简单。
所以她垂着头，耐心等待陈王接下来的话。
果然，咳嗽声停了后，陈王便问：“王子瑜赠女郎私邸，女郎为何不搬？”
孟扶光又将那套说辞拿了出来：“未有王命，扶光不敢擅自离开馆舍。”
陈王饶有深意的看着她，说道：“若如你之言，那些搬出去的公子，都违逆了寡人的命令？”
孟扶光没说话，她没表态也没反驳。
陈王便说：“那寡人便将他们都杀了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神色却一直落在孟扶光脸上，显然在观察孟扶光的反应。
可孟扶光却什么表情都没给他，似乎那些公子的死活与她无关。
但仔细想想也是，这些人与她并没交情，所以死活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陈王的恶趣味减少了些，他看了眼俞白景，随意道：“公子白景没有搬，是因为和孟国女郎所想一致？”
俞白景轻咳一声，低着头说：“是……是白景身子不大舒坦。”
“你这小子最不实诚。”陈王只落下这么一句话，就不再看俞白景了。
今日的重头戏在孟扶光身上，和俞白景无关，他只是个顺带的。
俞白景也很清楚，便安安静静跪在一旁听闲话。
陈王又问孟扶光：“女郎年岁几何？”
孟扶光道：“十五。”
“可有婚配？”
“年岁尚小，君父未曾给扶光指婚。”
“正好，那你在我这几个儿子中挑一个如何？”
陈王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几人都抬起了头，连洛夫人都有些诧异。
显然这事儿在她们的预料之外。
孟扶光抬起头看向陈王，不解道：“扶光挑一个？”
陈王笑着点头：“对，挑一个。寡人的儿子多，你随意挑，挑中哪个寡人就给你们指婚。”
孟扶光看了眼陈璜，又看了眼陈瑜。
前者脸色苍白难看，藏在袖中的手都微微攥紧。后者神情轻松多了，却也紧紧盯着孟扶光，生怕孟扶光选了旁人。
但孟扶光看他们一眼后，却谁都没有选。
“王子尊贵，怎能容扶光随意挑选？王上若有指婚之意，便请王上赐下婚事便可。”
这是将话题又扔给了陈王。
陈王知道这小丫头聪慧，却没想到她这么警惕。
陈王干脆直言：“你想嫁入王室吗？”
孟扶光坦言道：“王上需要扶光嫁入王室，扶光便想嫁入王室。”
陈王眼睛微眯：“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孟侯的意思。”
“扶光与君父，都是遵王上之命。”
孟扶光的回答滴水不漏，陈王反倒心情好了起来：“那寡人叫你嫁来王室，你也是愿意的？”
孟扶光点头：“扶光愿意。”
陈王没完没了的问：“将你指给寡人的任何一个儿子，你都愿意？”
孟扶光再次点头：“扶光愿意。”
可是刚说完，她就想起了王子沃。
便是再为了王室牺牲自己，在夫婿的容貌上面，稍有要求应当也不过分吧？
孟扶光立刻说：“王上，扶光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陈王瞬间来了兴趣：“你说。”
孟扶光垂下眸子，有些不大自在的说：“扶光想嫁个……不太丑的。”
这话涉及王子，便有些大不敬。
孟扶光说完后，室内明显静了片刻。
可随后，怔愣的陈王就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