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光闭上眼平复了下心绪，又很快睁开，她状似轻松的对着俞白景道：“没事，我最后杀了他，与他同归于尽了。”
孟扶光笑起来，是真的轻松和自然。
若是叫陈璜活着坐在那个位子上，她才是真正的死不瞑目。
好在上天也知道她的不甘，竟然能叫她重来一世。
所以既然有机会，她绝不会再叫上辈子的事再次上演。
孟扶光看着俞白景复杂的神色，脸色平静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上辈子我一心为了陈王室拼命，为了天下安定，所以极其憎恶挑起战乱的人。但如今，我却要主动做这个挑起战乱的人，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但我如今想明白了，要百姓能够过上安稳的日子，便要上头的国君能多为他们考虑。可陈璜会是为百姓考虑的人吗？又或者说这天地下的诸侯贵族卿大夫，有多少是会为乡野贱民考虑的？”
“没有人。”孟扶光身板挺得很直，脸色是一反常态的笃定，“陈璜不会，诸侯不会，就连我的君父也不会。他们只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和财富，他们要的不是家国的统一和百姓的安宁。”
看着俞白景的神色逐渐平静下来，孟扶光的目光也柔和许多：“所以我现在明白，扶持任何一位君主，都不能实现我的抱负和野心。”
俞白景很快接了话：“既然如此，不如你自己来做这个一统天下的人。”
孟扶光眼含欣慰的看过来，二人对视半晌，最后都抿唇笑起来。
俞白景喟叹一声，有些歉疚有些高兴：“我以为，我们又是道不同者，你允许我的亲近，对我来说又是一场空欢喜。”
“不会。”孟扶光看向俞白景，很是认真的说道，“我选择你时并无犹豫，那便不会让你空欢喜一场。”
俞白景咧开了嘴：“有你这话就行。”
孟扶光一向说到做到，他很相信。
孟扶光说完自己的事，又看向俞白景，想起他曾单枪匹马闯入军营，最后死在自己剑下。
很多事情大概冥冥之中都是注定，如果没有俞白景的“冲动”，上辈子她不会那么快发现陈璜的狼子野心。
如果没有他们的不甘心，他们也不会重新相聚在这里。
孟扶光叹口气，起身看着帐子外的晴天说道：“希望这次，我们能早点结束这一切。”
上辈子耗时五年都没能完全统一各国，这辈子她已经重新来过两年多了，却只是将将开始。
也不知这无休止的征战，何时才能彻底结束。
俞白景跟着起身，他负手站在孟扶光身边，与其并肩而立：“很快的。”
这次他们不是对手，而是携手作战的爱人，想要做的事一定比之前顺利许多。
……
久远的京邑王都。
阴云密布，暴雨在这秋日里仓惶落下。
王宫内将落不落的树叶被雨水打得残缺不全，瓦檐上噼里啪啦的水珠，扰得人格外心烦。
殿内光线昏暗，一片寂静，只能隐约瞧见王座前点了一盏香。
带着淡淡香气的烟雾缭绕升起，从王座上那人的袖口绕过，模糊了那人的面容。
侯在殿中的寺人，见陈璜睡了过去，便吩咐人取来薄毯，轻手轻脚的上前给陈璜盖上。
虽然他已经尽力降低了存在感，可梦境中的陈璜依然被惊醒，随后便抽出王座边的长剑，朝着寺人刺来。
寺人“扑通”一声跪地，慌乱道：“王上，是小人，是小人呐！”
剑尖在寺人喉头几公分处堪堪停下，陈璜眼中满是红血丝，毫无睡意。
他盯着寺人看了很久，身上的薄毯滑落，他才逐渐回了神。
“滚！”沙哑的声音从喉中冒出，陈璜喉间干涸的不像话。
寺人此刻还在庆幸自己保住了一条命，也顾不得再伺候主子喝水了，便连滚带爬的朝外去。
这是陈璜独自憩在殿中的无数次，也是手下寺人在睡梦中被杀的无数次。却唯有这次，剑下的寺人留了一条命。
寺人和侍从们都走后，殿内空荡荡的，陈璜仿佛听到了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他抬手摁住胸膛，那隔在皮肉下火热的浓烈跳动着的东西，证明他还活着。
他没有被孟扶光杀死，他依旧还是天下的王。
可不知怎的，陈璜额上的汗越来越多，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感觉到口渴后，他压抑着怒气朝外喊道：“奉茶来。”
侯在殿外的众多侍从有些心惊胆战，先前的寺人更是白了脸。
正在战战兢兢时，一个纤弱的身影自远处来，让一众侍从瞬间亮起了眼睛。
“吕夫人。”众人纷纷迎上去。
吕苕华挺着肚子，扶腰缓步走着，身旁的侍女看着寺人问道：“怎得都在外边候着，王上呢？”
寺人有苦难言，苦着脸没敢多说什么。
吕苕华了然，柔声问道：“王上又做噩梦了？”
寺人点点头，小声说：“王上刚才叫我们奉茶。”
吕苕华道：“罢了，将茶水给杏儿，你们依旧在外边候着罢。”
寺人感激不尽的将茶水递给侍女，吕苕华带着侍女进了大殿，远远就看到陈璜一身煞气的在桌后坐着。
自打上个月开始，陈璜做了一场噩梦后就性情大变，在梦中开始杀人。
但凡是接近他的人，都被他半睡半醒的杀掉，就连他最亲近的臣子也不例外。
如今除了吕苕华，基本无人能近陈璜的身。
陈璜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过来。目光落在吕苕华微微隆起的小腹后，眼神终于变得温和些。
“你怎么过来了？”
吕苕华叫侍女杏儿把茶水递过去，说道：“听说王上又做噩梦了，我过来看看。”
陈璜似乎并不愿说这件事，沉下脸道：“并无大事，是谁又在你跟前嚼舌头，扰了你心神？”
说罢，威胁的目光扫过杏儿，吓得杏儿手抖了下。
吕苕华却很平静，使了个眼色叫杏儿退下后，才温柔问道：“可是战事吃紧，叫王上烦心了？”
陈璜不说梦中遇刺之事，只是揉着额心，闷闷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