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光点头说是,却否决了要备战邢国的说法。
她看着俞白景道:“邢国先挑起战事,恐怕此后各国之间的平衡都会被打破。既然如此,我们便要走在他国之前。况且,我们商议的华庄之战,也需要大军前往。”
华庄粮库,是孟扶光和俞白景商议好的,只是日子还没定下,俞白景也不着急。
但前面那段话,俞白景懂了她的意思。但他有些诧异,便挑着眉头问:“效仿邢国?”
孟扶光毫无迟疑,直接点了头。
邢国靠着吞并小国强大自身,孟国绝不能坐以待毙,再落到上一世那样的下场。
乱世即将来临,何必又再去顾忌所谓的君臣伦理,拳头才是硬道理。
所以孟国势必也要加入这繁乱的战事之中。
俞白景一时没说话。
如今的孟扶光,和上辈子心怀天下的孟扶光,相差的有点大,一时叫他有些无措。
他犹记得上一世,孟扶光对自己这种挑起战事的人深恶痛绝,下起手来绝不留情。她悲悯世人、心怀百姓,把天下百姓的安定视作为终极目标。
可现在,她自己变成了她曾经最讨厌的人。
他死后那些年,孟扶光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俞白景眸色深深的看着孟扶光,孟扶光回望过来,眼底一片平静。
这样的她与先前的明朗飒爽有些不同。俞白景认识的那个孟扶光,炙热又耀眼,好似一面鲜红如血的旌旗,只要抬起头,永远都能看到她在前方引路,永远都在空中飘展飞扬。
可现在的孟扶光却沉寂下来,她依旧炙热,却内敛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
那双依旧年轻的眸子里,藏着许多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俞白景自诩了解孟扶光,也孤注一掷的奔着孟扶光而来,但这一次,他却有些看不明白孟扶光了。
四目相对,不知过了多久,孟扶光才声音平缓的问:“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俞白景喉间一涩,从在俞国时压在心里的那些疑惑,此时缓缓浮到了喉咙处。
可不知为什么,对上孟扶光那双漂亮的眸子,他却始终有些问不出口。
怕孟扶光之后过得不好,嫁给陈璜是所托非人,怕她功高盖主被陈璜所忌惮,守护的天下最后成了烂摊子。
又怕她和陈璜琴瑟和鸣,她成了尊贵的王后,想起“俞白景”这三个字只剩恍惚。
种种思绪压着他的神经,俞白景的唇动了又动,到底还是没问出来。
可孟扶光从他的眼里读出了所有思绪,她主动问道:“你是想问我和陈璜后来的事?”
孟扶光将这话轻轻松松说出来了,俞白景心头大石也猛地一轻,他抬眼看着孟扶光,见对方眼里无爱无恨,这才迟疑着点了头。
孟扶光并不避讳讲这件事,她将俞白景带回自己帐中,坐下后才缓缓说道:“你死后,公子项竹撑不起来,俞国很快便灭了。”
这个结果俞白景能够预料到,只是突然听到,心中仍旧“咯噔”一下。
想起连绵几年死去在战火中的俞国百姓,俞白景到底有些愧疚。
孟扶光安慰他道:“我亲自带人去的。公子项竹很识趣,他自知护不住俞国,便大开城门迎了我的兵马进城。因着是和平易主,所以俞国境内并没有多少伤亡,百姓也很快就接受了亡国的事实。你了解我的为人,我手下的将士也不会胡作非为,俞国百姓都被安顿的很好。”
听到这话,俞白景的愧疚这才散去不少,随后又苦笑着说:“对于百姓来说,亡国不亡国根本不是他们关心的。只要坐在君位的人,能让他们衣食丰足就行。”
相较维护百姓的孟扶光而言,他这个俞国国君,恐怕并不受百姓喜爱和拥护。
孟扶光看到了俞白景眼中的黯淡,摇摇头说:“我进俞国都城时,满城缟素,百姓皆在守国丧。”
俞白景一怔。
孟扶光补充道:“他们是在为你守丧,白景。你在位期间,俞国强盛百姓安定,他们对你这位君主可能说不上特别满意,但必然是比俞国其他君主要强些的。所以你的离开,让百姓们也觉得悲戚,对于我这个杀了国君的敌人,也格外的仇恨。”
说到后面,孟扶光竟然低笑了一声。
可俞白景却笑不出来。
他能想象到,孟扶光带着兵马进城时,迎接俞国百姓的会是什么目光。
可即便这样,孟扶光也依旧会以平和的心态去接纳这些人。
她就是这样,永远都会把天下百姓置于第一位的人。
“你也受了很多委屈吧?”俞白景心疼的看着孟扶光,声音低低道。
孟扶光却摇了头,她微微一笑:“说起来,征战多年,也就俞国最让我省事,这怎么能是受委屈呢?”
只要不流血不死弟兄,她就不委屈。
俞白景默了片刻,算是默认了这种说法,他又追问:“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只剩下邢国和北境的狄戎了。”
孟扶光的神色严肃起来,她道:“上一世,你们俞国和邢国联手伐陈,对北边狄戎警戒疏忽,叫狄戎钻了空子。北边很多国家,都在狄戎的铁骑下沦陷。”
俞白景忙道:“你们孟国也遭了狄戎的毒手?”
提起孟国,孟扶光突然沉默了一会。
俞白景敏锐的察觉到不对,皱起眉头看着孟扶光。
孟扶光唇轻抿了下,又微微勾起,眼中浮出一抹笑,只是这抹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道:“俞国亡了后,紧接着就是孟国。”
俞白景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紧盯着孟扶光,直到听孟扶光说:“天下眼看着一统,陈璜忌惮我,又觉着宣闻能接手剩下所有的事,他便过河拆桥,先杀了我的父兄,又叫宣闻带兵屠了我孟国百姓。”
哪怕重来一次,这件事却依旧似浓重的阴影般刻在孟扶光心头。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眼底的恨意刻骨铭心。
俞白景听得惊住,那些担心全部化成了实质,最后变成了浓浓的心疼。
想到孟扶光真的所托非人,他才觉自己心如刀绞。
喜欢她,原来是希望她过的好,而记不记得自己并不重要。
俞白景的呼吸加重,搁在膝上的手也缓缓攥紧:“陈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