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光进了馆舍。
刚步入小院,俞白景就从隔壁屋子里走出来。
他身着初见时的那件淡青色长衫,没系腰带,衣服松松垮垮搭在身上,不觉颓丧,反倒透出富贵公子的慵懒肆意。
他看着孟扶光的模样,挑眉“哎呀”了一声:“女公子怎么搞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孟扶光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就不想多说,撇了下嘴自顾自进入屋内。
俞白景想跟过来,弈临拦住他:“公子,先叫我家女郎沐浴,再换身衣裳。”
俞白景这才顿住脚步,“哦”了一声。
弈临听着,只觉这人和孟扶光总有些相似之处。
比如这个“哦”简直是将孟扶光的神态学了个惟妙惟肖。
弈临便看俞白景一眼,俞白景察觉到,回看过来,对他微微一笑。
小侍进屋去伺候孟扶光沐浴,俞白景和弈临在廊下坐着,说起了今日游湖之事。
得知黑衣刺客都是冲孟扶光来,孟扶光还是被陈璜私属撞下船的,俞白景想都不想就冷笑道:“我就知道,尊贵如王太子,也只会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弈临探究的看向他:“公子为何如此断定,今日这一出是王太子安排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
俞白景靠在廊下栏杆上,悠悠道:“他虽有王室储君之名,可与王三子陈瑜比起来,手中势力却并不足。陈瑜还有洛夫人的母国做倚仗,王太子呢?”
弈临不说话了。
王太子的生母季王后,出自江东季国。
原本季国也是大国,可季国诸公子为争国君之位,互相残杀,到最后竟使得国君之位空悬。
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季国君位空悬数月,使得众国虎视眈眈。虽然最终推了一个五岁稚子上位,但终究还是避免不了被吞并的命运。
那时候强盛的季国,到如今已经成为了历史。
所以,哪怕陈瑜并非储君,也比陈璜胜算大得多。
而陈璜能抓住的机会,唯有孟国。
“你们孟侯心怀天下,处处为百姓着想。王太子正是抓住了他这个特点,才会表现出悲悯爱民的模样。实则这人自私薄情,虚伪至极!”
弈临见俞白景一脸鄙夷,默了默才说:“公子似乎对王太子有很大意见?”
俞白景坦坦荡荡的表现出了自己的厌恶:“意见?何止是意见?”
若非如今不是最佳时机,他能直接找机会把陈璜给杀了,省得那东西天天去孟扶光面前晃悠。
弈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看了俞白景半晌,最后揉揉鼻子说:“难道我们国君心怀天下不对吗?”
俞白景连忙说:“孟侯怎会有不对?不对的是陈璜,他不该欺骗孟侯,也不该辜负大家。”
本来俞白景还想说,与其扶持这么一个废物,不如叫孟扶光干脆挟天子以令诸侯算了。
但是想了想,又觉得如今说这个,也不是好时机。
孟侯和孟扶光的观念一时难以转变过来,他乍然说出这话,惊动了孟扶光后,这小石头万一又将他视为仇敌怎么办?
还得一步一步筹谋才是。
“唉。”俞白景不由叹了口气。
这也不是好时机,那也不是好时机,陈王到底何时才会死?
他掐算了下时间,发现距离邯山之变还远着呢。
还有得等!
孟扶光很快换好衣服出来,弈临说他出去查探那些刺客,然后看了眼俞白景便走了。
俞白景觉得他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遂主动道:“我手下的人,你若是用得到,尽管去吩咐。”
弈临笑着抱拳:“多谢公子。”
他离去后,俞白景看向孟扶光。
因为刚沐浴过,少女的肌肤格外清透,在稀碎的阳光下,显得白里透红。
乌黑的秀发还湿着,只挽起了一半,另一半随意散在肩上,将脖颈衬得雪白。
俞白景的视线短暂停留了会,就立刻移开说:“女公子怎地不擦干了头发再出来?”
孟扶光道:“外边比屋子里暖和,晒晒头发。”
她这样说着,就偏过头探出栏杆,闭着眼享受这宁静时光。
很显然,平日她也是这么“肆意妄为”的。
俞白景看着眼前安静动人的少女,只觉时日都变慢了些许。他坐在孟扶光对面,放轻了呼吸,静静注视着孟扶光。
有鸟儿从屋檐上掠过,孟扶光突然开口:“我今日遇到了一个人。”
俞白景看着她,轻声问:“什么人?”
“不知道。”孟扶光想起那青铜面具,发现自己竟然连对方唯一漏出来的眼睛都没看清。
除了那人挺拔修长的身姿外,她对对方一无所知。
孟扶光又说,“就是他今日将我从湖中救出来的。”
俞白景点点头:“弈临与我说了。”
孟扶光叹口气,睁开眼睛看向俞白景说:“他是我孟国人,身手极好,我想劝他入我麾下行军打仗,以后再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可他不愿意。”
俞白景来了兴趣:“他是如何不愿意的?”
孟扶光认真道:“他是个哑巴。”
俞白景:“……”
孟扶光看出了俞白景的无语,坐正解释:“我孟国入伍条件苛刻,凡七窍有疾手足不全者,皆不能入伍。他口不能言,约莫是此等缘故,才无缘入我孟国营中。”
俞白景想了想,说道:“也不一定。”
“还有其他原因?”
孟扶光问出来这话,又不等俞白景回答,便立刻自己补充道,“也是,各国等级森严,贵族才能追求马革裹尸的人生结局。或许他身份太过低微,连士族都不是。又或者曾犯过律法,不允许入伍。”
孟扶光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便道:“必然是后者了,犯了律法面上被黥字,他便以青铜面具示人。”
俞白景:“……”
见孟扶光兴致勃勃讨论,俞白景默默开口:“女公子今日难得与我说这么多话,全都是为了那面具人。”
孟扶光说:“你平日太聒噪,我无话可说。”
俞白景:“……那我以后少说话。”
孟扶光抿起唇,似乎偷偷笑了下,才又恢复清冷模样道:“他于我有恩。”
俞白景心神一震,看向孟扶光问:“今日落水的救命之恩吗?”
孟扶光摇了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不止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