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金陵老街。
林河根默然坐在德兴楼门内的旧条凳上,有些浑浊的双眼无神地盯着门外的雨幕,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一想到不久之后这家老店就要在他手上断了传承,林河根就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言面对已故的老爷子。
小徒弟夏小橹忙慌慌地从林河根的眼前跑过,麻溜地把一摞子汤碗放在林河根趁手的地方,顺便给林河根来了个笑脸,这让林河根的老脸更黑了,用纯正的南京土话轻骂一句:
“你个十达子,整日海里胡天,倒三不着两……”
夏小橹嘿嘿一笑,把一个风格明显更加精致的瓷碗放在一摞子碗的最上面后,似乎是卡着时间一般迎出了门。
“谢阿姨来了?您直接进,我去帮您拴着狗……”
随着说话声,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穿着素雅的阿姨迈步走进店里,轻车熟路地坐在距离大门不远的位置上,收起伞放在手边,对林河根微微点头示意。
“妹子来了?”林河根干巴的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近几年林河根的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随着经济发展越来越好,各式快餐和各地小吃纷纷进入南京,对年轻人而言老旧古板、不够新潮的鸭血粉丝汤老店自然不受年轻人欢迎,林河根这生意如今也就靠着一干老主顾维持着。
这夏小橹口中的“谢阿姨”名叫谢梅婷,正是老店的老主顾之一。她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来店里吃一碗粉丝汤,一摞碗最上面那个明显精致了许多的青瓷碗,就是她放在林河根店里专用的。
开始的时候,每次看到这个碗,林河根都会感慨两声,这大学教授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连用个碗都要讲究……
很快,林河根做好一碗汤盛在“专用”的碗里,让刚才把狗拴在风雨廊里的夏小橹给端过去。
“有劳了。”
谢梅婷一直都很有礼貌,这么有礼貌的在林河根的店里并不常见。
但林河根打心底来说,却并不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常客”,他觉得这谢教授只是嘴上客气,心底却有股子傲气。
算不上盛气凌人、居高临下,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和自家小店是那么格格不入。
用夏小橹的话说,人家谢教授那是用吃西餐的范儿在这和粉丝汤呢,只要她在这,别人都不好意思大口呼噜汤。
当然,夏小橹这话刚说出来就被林河根狠狠训斥了一顿,毕竟现在生意已经越来越不好做了,这种有可能得罪客人的话怎么能随便说出来呢。
再说谢梅婷几乎每次都是赶早来店里,也不会影响到他这小生意。
做好了一万谈,林河根又慢悠悠地坐下来,盯着外面的雨幕打算继续发呆。
按照往常的经验来看,谢梅婷虽然每天都来光顾,但几乎不会和他有任何交流,就一个人安安静静、不疾不徐地喝汤,动作舒缓而优雅,带着一股文艺范儿,和土了吧唧的林河根一看就不会有什么交集。
然而这次,谢梅婷喝完了汤,却没有像往常那般直接起身离开,而是在店里四下打量了一番,秀眉微蹙,朝林河根道:
“我听说最近这块要拆……”
这话一出口,林河根的脸色就垮了下来,对于这个话题他实在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可笨嘴拙舌的他嘴巴张了又合,最终只能发出一声轻叹:“哎……”
谢梅婷顿时明白了林河根的意思,面色也多出了几分怅然:“多好的地方啊,心静……”
林河根瞥了她一眼,默默点点头。
他这里生意越来越不好,顾客一直都稀稀落落,可不是心静么。
看到林河根不说话了,谢梅婷也不以为意,也许是因为今天心情不好,又或是觉得老实巴交的林河根是个看起来不错的倾诉对象,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您说现在这人呐,是不是越来越没素质了?大清早的,又下着雨,一群人就在楼下又唱又跳的……有时候一天一场还不够,你说他们是不是闲的?”
林河根认真地听着,嘴角咧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轻轻点点头附和了对方一下,但心里却生出一股子羡慕的情绪来。
谢梅婷说的事他知道,这小店里的另一个常客就是她口中“又唱又跳”的一员。
林河根无法理解谢梅婷对这些人的抱怨,在他看来,能去唱歌跳舞的老年人无疑是幸福的。
最起码他们不用像自己这样为一个小店的前途愁得茶饭不思。
另一边,谢梅婷看出了林河根的敷衍,就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话锋一转,把话题拉回了林河根关注的方面:
“老板,以后有什么打算了吗?”
林河根的干笑收了回去,一律愁绪在眉梢浮现,沉默片刻后,说道:“店,还是要继续开下去……老爷子传下来的手艺,可不能断了。”
“这话说得好。”谢梅婷赞扬了一句后,问道:“新店打算在哪?定了吗?”
林河根惆怅地摇摇头。
开新店没那么简单,他自己也知道这老店的味道不受那些年轻人喜欢,现在能勉力维持下去,全靠一应老客光顾。
真要开了新店,光养人气就不知道要多少时间,更何况和不一定能养得起来。
人越老,就越不喜欢冒险。
如果可能的话,林河根还是愿意维持着这个老店。
只是……拆迁办已经发来了通知,老店关门已经不可避免。
林河根叹了口气,道:“哪里好找哟,好一点的地方一个一个都贵得要死,开不起撒……”
谢梅婷理解地点点头,又跟着叹了口气。
“这样吧老板,我去帮你问问情况好吧?这老街那么多年了,也不能说拆就拆啊?”
谢梅婷的话,让林河根的眼睛亮了亮,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
“真能不拆?”
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在他看来,谢梅婷是大学教授,是文化人,她说的话一定很可信。
只是,谢梅婷并没有给他虚假的希望。
“不好说,这需要先了解一下情况……但大概率还是要拆的。”
林河根的眼神暗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