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客人大概六十多岁，头发花白，一张国字脸看起来有些严肃，但脸上的微笑却让人觉得可亲。
进店之前，他在门口驻足了片刻，进店后向林河根礼貌地点了点头。
林河根的思绪被打断，但看到对方善意的微笑，也就没了生气的心思，说道：“今天没开火……”
来人点了点头，却没离开，反而问道：“老哥，你这店开了有些年头了吧？”
“恩……”这个问题出乎林河根意料之外，他不由得思索了一阵才答道：“算上老爷子还在的时候，有四五十年了吧。”
客人顿时对林河根肃然起敬，同时相当随意地坐在一个座位上，那样子压根不像是一个新客，反而像是一个不知来了多少次的老客人。
“我姓褚，老哥叫我老褚就行。老哥不知怎么称呼？”
“我姓林。”林河根回答一句，又说道：“老褚，今天不打算开火了，要不你改天再来？”
老褚笑了笑，说道：“不开火没事，我就是过来聊聊天，林老板有时间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河根只能闷声点头，却不知道和一个陌生人有什么好聊的。
老褚不介意林河根的态度，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说道：“最近生意如何？”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对现在的林河根来说就是揭伤疤一样，让不善掩饰情绪的林河根脸色一下就黑了。
这时老褚又说道：“看来老哥过得也不好啊，最近几年咱们市这些老店，可都不怎么好过，你这里还算好的，有些老店早几年就关门了。”
这话就让林河根相当有共鸣了。
他点点头，附和道：“可不是……”
老褚摇摇头，叹了一声：“可不是……好多好手艺，连传承都断了。”
林河根立刻就不说话了，对老褚的话他感同身受。
本来他是打算把本事传给徒弟夏小橹的，但传授哪能那么草率？老爷子生前不止一次说过类似“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样的话，所以林河根不论择徒还是传授都相当慎重。
如果没有拆迁这档子事，也许林河根会在四五年后自己干不动了，就把全套手艺传授给夏小橹，可偏偏夏小橹因为开店的事情，已经走了……
而现在，别说再找个徒弟了，就连这小店能不能继续下去都要打个问号。
老褚观察着林河根的表情变化，思索了片刻，接着说道：“我听说这里快要拆了是吧？”
于是林河根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
也就是他生性老实沉稳，如果林河根脾气暴躁点，说不定就指着对方的鼻子骂起来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糟心说什么！
“拆了好，反正我这样的老家伙，早就跟不上时代了。”
林河根置气。
老褚则是哑然失笑，劝慰道：“林老哥怎么能这么想呢？现在社会发展速度快，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越来越好，咱们这些老人应该高兴才对嘛，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
林河根无奈叹气，说到未来这个话题，他就又想起了自己的徒弟。
他知道，老褚说的没错，未来是夏小橹这样的年轻人的。
一方面他也希望夏小橹能够开创出一番事业，但另一方面他又对夏小橹开店的前景并不看好。
本事都没学全，顾客怎么能买账嘛。
老褚继续和林河根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然后林河根就接到了谢教授的电话。
谢教授传来了好消息，食堂那边的确正在搞承包，他这两天就可以搬过去。
林河根对这件事相当重视，问清了地址之后，骑着自己进货用的小三轮，一路赶到了大学食堂，见到了校方的负责人小何。
谢梅婷虽然已经退休，但在大学这边影响力依旧很大，小何知道林河根是谢梅婷那边介绍的，不敢怠慢，对林河根态度相当客气，寒暄了两句之后，就带着林河根进了食堂。
“林大爷，谢教授说了你的情况之后，我们专门把这里给您留了出来。和别的地方相比，这边位置不错，操作间和窗口都比两边更大，您觉得咋样？”
小何也没骗林河根，他的确给林河根划出了一个好位置。
这地方只要林河根的手艺不是太糟糕，基本就是稳赚不赔。
可林河根却没吭声，在窗口附近转了转，又掉头走到后厨操作间里，看着挤得满满当当的操作台直皱眉。
小何不明所以：“咱们这后厨都是统一设计的……”
林河根摇摇头道：“煤炉子没地方放啊。”
小何松了口气，道：“原来您担心这个啊，这您可不用担心，我们食堂是统一供气的，成本比烧煤还要便宜呢。”
可林河根的脸却拉了下来，说道：“这不是胡闹么，烧气做出来的东西，和煤火做的能一样嘛？”
小何被林河根说蒙了，愣愣地看着林河根，想不明白为啥这老爷子非要在这上面纠结，只能劝道：“林大爷，咱们食堂是禁止煤火的……”
可林河根却很固执，闻言道：“那怎么行？”
说着，他走到燃气灶那边，打开柜子检查了一番，说道：“把这个换成个煤炉子吧，过两天我找人来换，可以吧？”
小何摇摇头：“林大爷，这恐怕不行。”
小何也不是为难林河根，规定的确如此。大学食堂里不让生煤火是因为煤火和燃气比起来很不安全，就算他让改，检查的时候也过不了关。
可没想到林河根却急了，怒道：“你这小同志怎么能这样呢？我说了我自己找人来换炉子，又不用你们出钱嗦！”
林河根觉得小何是故意为难他，但实际上他提出的条件是在为难小何。
小何心里也苦，林河根的要求他是真不敢答应。
真让林河根改了炉子，别说校方检查能不能通过，就算通过了，万一以后这炉子出点什么中毒、着火之类的事情，他是要承担责任的。
“林大爷，您这要求我是真没法答应。”
最终这事情还是不欢而散，林河根气呼呼地离开了。
小何委屈极了，只能给谢梅婷打电话诉苦。
“……谢教授，情况就是这样，不是我故意为难，这林大爷的要求我们实在是没办法答应啊。”
电话里，谢梅婷沉默了片刻，说道：
“我知道了，麻烦你了小何，这事你不用管了。”
当天下午，谢梅婷去社区上课之前，就冷着脸来到了林河根的店里。
谢梅婷的表情让林河根有些忐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对方，林河根干笑了一声：“谢教授怎么这个点来了？我这才刚刚开火……”
谢梅婷摇头，冷声道：“不用，我过来把我的餐具取回来。”
林河根愣了愣，问道：“取回去？以后不来了？”
谢梅婷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道：“你也别多想，前几天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我最近血脂比较高，不能多吃鸭血之类的东西。”
“哎，行，我给你拿去。”林河根叹了口气，忽然明白过来，这应该是谢梅婷不满意自己在食堂那边的表现了。
不过他也没法说什么，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老客又少了一个的结果。
谢梅婷没有浪费太多时间，甚至没有和林河根多说什么，取回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
但即便这样，这件事对林河根的打击也不小。
林河根坐在店里生着火，只觉得自己最近该是走了霉运。
以前这小店里仅剩的三个常客，最近他好像已经得罪了两个。
谢梅婷眼看着是不会再常来了，另一个是老邱。
三人里面唯一没得罪的是赖冬来，但赖冬来似乎最近也不是很常来，林河根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
也许是想什么就来什么，下午快七点的时候，林河根看到了气喘吁吁的赖冬来。
比起平时，林河根发现赖冬来的面色憔悴了许多，不过精神似乎很亢奋，一进门就问：
“老林，我去拿个新鼓！”
说着，也不等林河根做出回应，就兴冲冲去了客房。
林河根有点无奈，问道：“喝汤不喝？”
“今天不了，老子去火锅店呆了两天，没想到阵地都让那个事儿妈教授给占领了！”
赖冬来的语气愤愤不平，但任谁都能听出来他语气里的亢奋。
事儿妈教授当然指的是谢梅婷，今天有几个大妈跑去赖冬来的火锅店，告诉赖冬来谢梅婷在小区里弄了个中老年学习班，好多歌舞团的成员都被吸引了过去。
作为歌舞团的组织者和台柱子，赖冬来自然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听说了这事之后，他直接把火锅店的生意交给了后堂的大厨，打算重振歌舞团的声威。
斗志昂扬的赖冬来压根没注意到林河根的情绪，所以当然也就顾不上照顾小店的生意了。
在小区的大妈群体里，赖冬来还是很有号召力的。
他可不只是打鼓那么简单，选歌编舞这些工作也是赖冬来的长项，更别说他还会一些吹曲弹琴的其他乐器，就连那些号称文艺的小年轻，也没几个能比得上赖冬来多才多艺。
赖冬来从林河根那儿回来之后不久，歌舞团要和辅导班一争高下的消息就在小区中老年人的群体里流传开来。
这就导致谢梅婷今天去上课的时候，来听课的大叔大妈们直接少了一多半。
对谢梅婷这样的教授来说，这样的场面简直就是耻辱。
也就是谢梅婷的性格好，才强忍着没有撂挑子不干。
但谢梅婷却没想到，她这一节课还没有讲完，赖冬来那边就已经行动了起来。
甚至好像专门要和她作对似的，赖冬来专门弄了个高分贝的大喇叭，那喇叭里传出的音乐声，几乎要把谢梅婷讲课的声音给遮住了。
谢梅婷当即就不高兴了，放开嗓子勉强把这一节课讲完之后就宣布今天的课程结束，然后就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社区给谢梅婷提供的教室其实就是小区广场旁边的一间活动室，而中老年歌舞团的活动地点就在广场上。
所以谢梅婷一出门，就看到赖冬来带着人边唱边跳的身影。
“赖冬来同志，你知不知道我正在讲课呢？你们还有没有点素质了？”
谢梅婷今天本来就因为林河根的事情心情不太好，结果好好一堂课还被搅和了，自然不会给赖冬来什么好脸色。
不得不说，谢教授冷着脸的样子，还是有几分威严的，唱歌的老太太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好多人都眼巴巴看着赖冬来，希望他能出面。
赖冬来也没让歌舞团的团员们失望，皱着眉头就顶了上去：“怎么就没素质了？就你讲课是丰富中老年人的文化生活，我们唱歌跳舞就不是了？”
别人害怕谢梅婷，他可不怕，这可是老对头了。
以前别看他在谢梅婷面前吃过瘪，那是因为赖亚男管着他呢。
现在赖亚男没在，赖冬来底气十足。
被女儿没收个手鼓没什么，换成其他人，动他老赖一下试试？
谢梅婷道：“你们活动可以，但是不能影响我讲课！”
赖冬来反驳道：“小区里就这么一个广场，你让我们去哪？倒是活动室多得是，为什么你不能换个地方？”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呢？”谢梅婷虽然是大学教授，但面对死皮赖脸的赖冬来，她也没什么好办法。
她只能恶狠狠地瞪对方一眼，随后给社区里打电话反映情况。
谢梅婷本以为社区怎么也会支持她，却没想到在听了她说的情况之后，社区给出的意见是可以给她换一个远一点的活动室。
这个结果让谢梅婷无法接受，要真换个活动室，那不就等于是自己向赖冬来这种人认输了？更别说社区给她准备的“备用活动室”比现在要小得多，是那种最多只能坐二十来个人的那种小房间。
谢梅婷不接受这个结果，社区也没了办法，只能推脱说想办法解决。
这让谢梅婷气得不轻，如果不是心里还和赖冬来较着劲，她真想现在就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但认输可不是谢梅婷的性格，面对得意洋洋的赖冬来，谢梅婷愤然说道：“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