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之后，邱得高才发现代驾的生意并不好做。
现在大部分出去喝酒的人，去之前就不会选择开车。
而那些开着车去喝酒的人，基本上没多少人选择叫代驾，都是车放在停车场，打个车就回去了。
打车可要比代驾便宜多了。
但邱得高也没得选择，只能接受这种鸡肋的职业。
生活不易，能多赚点就多赚点，邱得高也不在乎辛苦一些。
但这个职业给邱得高带来的不仅仅只是辛苦而已。
今天邱得高回家之后，媳妇李梅终于忍不住开始打听邱得高的情况。
“老邱，你这些天怎么都回来的这么晚？”
李梅的语气有些不满，但是掩饰得很好，工作了一天之后疲惫不堪的邱得高并没有听出来。
他不以为意地说道：“工作比较忙啊。”
李梅点点头，也没想着争执，继续问道：“晚上还有人找陪练？”
代驾的事情，老邱并没有和李梅说。
他是个好面子的人，陪练这工作他都觉得难以启齿，代驾就更别说了。
“那不然呢？咱教得好，生意比以前好多了。”
老邱说这话还是有底气的，他现在挣钱的确是比以前要多了一些。
可他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自从和林河根那里闹掰了之后，他晚上回家之前就没了烤火的地方。
所以隔三差五他就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他自己是已经适应了这种工作环境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但李梅的鼻子还没失灵呢。
听完了邱得高的解释，李梅沉默了片刻，才说道：
“今天老二过来了……”
邱得高一听这个也沉默了，半晌之后，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问道：“又是房子的事儿？”
李梅点点头道：“你也努努力，别的不说，怎么也先把首付给凑出来，你说呢？”
邱得高顿时不乐意了，眼睛一瞪道：“李梅你这是啥意思？埋怨我挣钱少？”
这一瞬间，邱得高觉得自己很委屈。为了多挣点钱，他都沦落到去当代驾的地步了，自己的媳妇和儿子竟然还埋怨自己呢？
李梅道：“没，我只是说老二那边还要用钱呢。”
李梅也不愿意多说。
老邱说自己业务增长了，这李梅是信的，毕竟家里的钱是她管着，她心里有数。
但是看到老邱隔三差五一身酒气的回来，李梅可不知道他是去做代驾了，只觉得他是挣钱多了，飘了，跑去胡天海地去了。
要不是最近老邱带回家的钱比以前多，这事儿李梅非要和老邱好好说道说道。
李梅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不错了，但老邱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要激烈得多。
“我当然知道老二买房子缺钱！但老子就这么大能耐！要不你就去问问老二，到底是房子重要还是他老子重要？非要把他老子累死他才开心是不是？”
“老邱你怎么说话的？”李梅简直没法相信，老邱不但不知悔改，反而振振有词。
你哪怕每天晚上在家喝个小酒也没人管着你，把出去喝酒的钱攒下来点给孩子不好吗？
邱得高梗着脖子：“我怎么说话的？我这就是实话！”
李梅不吭声了，直接起身抱起被子，走出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自己睡去吧！反了你了！”
邱得高孤零零地被留在卧室里，沉默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抱着一张床单委屈地喃喃自语道：
“老头子不中用了……”
家里发生的事情，对邱得高影响很大。
第二天一整天，邱得高都显得心不在焉的，上午的陪练直接敷衍了事，弄得客户相当不满，中午过后接了个代驾的单子，结果直接就出事了。
邱得高开车的时候，一辆奥迪A6从右侧一条小巷子里猛冲了出来。邱得高原本就有点注意力不集中，加上后面的车主喝醉之后话多干扰了邱得高的注意力，邱得高躲避不及，一头撞上了奥迪的左后方。
车停了下来，后座的车主酒还没醒，迷迷糊糊道：“怎么停车了？正好，我去路边上个厕所……”
邱得高无奈，走下车，一边观察现场情况，一边无奈地拨打了报警电话。
前边车的车主也走了下来，看了看自己车的情况，眉头皱了皱：“我说你怎么开的车啊？”
邱得高心情也不好，也不管车主了，直接顶了回去：“你并道都不减速的吗？怎么学的车？”
奥迪车主是个留着寸头的胖子，打扮的人模狗样的，一听这话扑哧一声乐了：“呦吼？你问我怎么学的车？你这属于追尾你知道吧？”
邱得高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把刚刚解决完生理问题的车主一把拽了过来：“你行车记录仪在哪儿呢？”
车主这时候也有点清醒了，没马上回答邱得高的话，先是跑过去看了一眼车况，这才返回来说道：“咋回事？”
邱得高道：“那辆奥迪突然从小巷子里冲出来强行并道，我没让过去，没事，你打开行车记录仪看看，这是对方的责任。”
车主愣了愣，半晌才问道：“那……要是没行车记录仪呢？”
邱得高也愣住，然后看了看路边的设施，也没有摄像头。
于是他苦笑一声：“那，就麻烦了。”
其实也没多麻烦，交警来了之后，连证据都不用看，直接根据现场就判了邱得高这边全责。
“两位同志，去交警队做个记录吧……”
邱得高垂头丧气，看着板寸头得意洋洋的大饼脸就想一口吐沫吐过去。
当然，吐唾沫是不可能的，只是盯着这张大饼脸时间长了，邱得高总觉得似乎对方有点眼熟。
然后到交警队做记录的时候，邱得高就长了个心眼，看到了这个奥迪车主的名字：杜云峰。
这名字……老邱也有点熟悉。
他毕竟也退休了很多年，只能隐约记得以前在运输公司的时候，自己手底下有个小杜，甚至全名他都不记得了。
这种情况，他也不好意思去贸然攀关系。
但天无绝人之路，邱得高并不记得这个杜云峰，但杜云峰看到邱得高签名之后，却猛地激动了起来，三两步走到邱得高面前，盯着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有点不确定地问道：
“邱经理？”
听到对方这么称呼，邱得高心里总算有了点底，试探着说道：“你是原来运输总公司的小杜？”
杜云峰一拍大腿：“真的是邱经理！哎，看这事儿闹的，怪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认不出来邱经理了！”
邱得高勉强一笑。
他依稀记得那时候在运输总公司的时候，对这个小杜颇为照顾，但他也没打算把当年的事儿算成人情。
人家认不认还两说呢。
以前自己是运输总公司邱经理，现在只是个退休老头子而已。
不说奥迪A6了，十万的车他都买不起。
然而让邱得高意外的是，这个杜云峰，也就是当年的小杜，在认出了邱得高之后，态度一下子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不但不再追究撞车事故的责任，甚至非要要请邱得高吃个饭不可。
看邱得高不想答应，杜云峰又主动把邱得高这一单代驾的车主送回了家，并且主动承担了他这辆车的修理费用。
一番操作下来，邱得高哪怕不愿意，也没法再继续拒绝了。
吃饭的地点在金陵大酒店，这是金陵城最高档的酒店之一，消费自然也不便宜。
邱得高是这辈子第一次来这种级别的酒店吃饭，神色难免有些拘谨，而杜云峰相比之下就相当自然了，进这里就像进自己家差不多，甚至邱得高看得出来就连大堂经理都和杜云峰相当熟悉，显然杜云峰是这里的常客。
想到自己以前的“手下”，如今成了五星酒店的常客，而他自己只能做个鸭血粉丝汤的常客——还是欠了账的那种，邱得高就有点自惭形秽，感觉自己一张老脸没地方放。
“小杜，你这是发了大财啊。”
邱得高的语气中不无羡慕。
杜云峰谦虚地摆了摆手：“嗨，不值一提，就是做了点小生意。说起来，小杜我能有今天，还得多谢邱经理当年的提携啊。”
“说的哪里话，我当时也没做什么。”邱得高谦虚。
杜云峰却正色道：“邱经理，我可不是恭维，当时如果不是您把我调去汽修厂，我也走不上现在这条路……”
“汽修厂……”邱得高对以前的记忆是真的记不太清了，仔细回想了一阵才说道：“我记得汽修厂改制了？”
杜云峰点头笑道：“可不是，一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业务保留，分出来那部分就是我包下来的，就是后来的金陵驾校……”
邱得高点了点头，这事儿他知道，金陵驾校算是金陵最大的驾校了，哪怕在省里知名度都很高，只是他没想到眼前这个胖子竟然就是金陵驾校的老板。
“杜老板有魄力啊。”邱得高有感而发，同时，他也不敢叫小杜了。
杜云峰没在意称呼的问题，谦虚了一句之后，把话题转移到了邱得高身上：“邱经理什么时候开始做代驾了？我可是听说这行不太好做……”
邱得高叹了口气，可不是么，生意不多而且容易出事故。
这不就是出了事故么。
要不是这次有杜云峰这层关系在，邱得高说不得就要大出血一番。
不过，在曾经的下属面前，邱得高却不愿意失了面子，就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淡然一些，说道：“其实生意还可以的。”
“那是邱老您能干。”杜云峰恭维了一句，话锋一转：“不过这工作熬人啊，邱老您年纪也不小了，干这个可不是长久之计。”
邱得高盯着桌面，没说话。
要不是缺钱，你以为我愿意干这个？
杜云峰一眼看穿了邱得高的心思，说道：“邱老，正好我驾校里面还缺一个经验丰富、镇得住场子的资深教练，如果您不嫌弃，不如就在我的驾校里干几天看看？提成方面我就按标准来了，不过底薪我可以做主，给您涨到五千，您觉得合适吗？”
五千这个数字，实打实把杜云峰镇住了。
现在他的收入，哪怕加上代驾那部分，一个月也就三千左右。
杜云峰一开口就是五千，这还只是底薪……
就在邱得高想要一口答应的时候，他又迟疑了。
以前，杜云峰只是自己的手下，如今这小杜发迹了，自己这个曾经的老领导过去投奔，说出来邱得高就觉得没什么面子。
犹豫了良久，邱得高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个诱惑。
“多谢杜总的一片好意，这事，我还要考虑考虑，和家里商量一下。”
杜云峰呵呵一笑道：“应该的，邱经理，这是我名片，您要是有了决定，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给您安排！”
一直到吃完饭，回到家里，邱得高的脑子里都是“底薪五千”。
但他还是抹不开这个面子。
所以，邱得高决定和李梅好好商量一下这个事，他也知道自己好面子的毛病，干脆就放弃了说服自己的工作，直接把这个工作转交给自己的老伴。
可他刚刚到家，一声招呼还没打呢，就听到李梅埋怨的声音：
“老邱，你今天又出去喝酒了？”
邱得高愣了愣。
又？
他也没多想，说道：“遇到了一个以前的小徒弟，一起吃了顿饭。”
说着说着他声音就低了下去，大概是想到了杜云峰现在的成就，和自己比了比，有点自卑。
李梅没看出这一点，她觉得自己和邱得高必须要好好沟通了。
“老二今天又打电话过来了。”
邱得高皱了皱眉，手指下意识握紧了些。
“我再想想办法。”
李梅说道：“我也知道你发愁，可是你每天晚上喝酒喝到那么晚，也不是个办法是吧？”
“每天晚上？”邱得高终于察觉到李梅似乎误会了什么。
而且似乎还误会了有一段时间了。
但今天李梅的态度好，刚刚说来说话的时候，一碗醒酒汤就已经摆上了桌，邱得高也生不起来气，只能闷闷地哼了一声，想了想，干脆坦白：
“其实吧，前段时间，我去做代驾来着。乘客都是喝多了酒的，有的干脆在车上就吐了，你说我身上能不沾酒气么？”
“代驾？”这个词李梅听说过，但是不了解。
邱得高道：“你还真以为大晚上还会有人找陪练吧？路都看不清，怎么练？”
李梅内心产生了极大的愧疚，她拉不下脸道歉，只能默默地给邱得高舀上一勺汤喂他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