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被找到的消息传来之后，谢梅婷第一时间就来到了那家名为六味斋的饭店。
到了地方之后，谢梅婷才发现事情的发展并不顺利。
一个一脸横肉，五大三粗的大胡子挡在门前，不让小区的人进去。
谢梅婷焦急道：“我的狗在里面！”
大胡子抬眼瞥了谢梅婷一眼，接着收回目光道：“里面的狗都是我家养的，没有你的狗！”
“你这人怎么这样？”这时候狗已经不叫了，谢梅婷一激动就要往里面挤，可是饭店里又出来几个年轻小伙子，一下子就把路堵死了。
“干嘛呢干嘛呢？你们这些老头老太太要抢劫吗？”大胡子不耐烦地说道。
谢梅婷又急哭了：“我求求你们好不，把我的狗还给我啊。”
大胡子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饭店里的确有几条狗，但是那都是我家养的，听不懂吗？”
面对蛮横的大胡子，这些文社的老年人们也没了办法。
这时，谢梅婷的手机响了。
赖冬来的号码。
谢梅婷擦擦眼睛，接起电话。
“谢教授，你那边咋样了？”
谢梅婷本来就委屈，听到赖冬来的话，哭的就更厉害了，止都止不住，抽泣道：“狗就在饭店里，但是他们不让我们进去。”
电话那边的赖冬来一听就急了：“不让你们进？反了他们了！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好。”谢梅婷心里无助，她可不认为赖冬来来了就能解决问题，饭店门口好几个年轻小伙子呢。
“恩，”赖冬来没有马上挂电话，思索了片刻后说道：“你那狗是纯种的吧？那狗日的怕是要把你的狗卖了赚钱，你别着急，也别逼的太急了让他们把狗伤了……这样，你问问他们店里的狗卖不卖！”
“啊？”谢梅婷没想到赖冬来提出这么个建议，不过她现在也没别的好办法，只能照办。
挂了电话之后，谢梅婷对大胡子说道：“同志，我想问一下，你们店的狗出售不出售？”
大胡子一愣，寻思了片刻，点点头：“出售，但是咱们这的狗都是名贵品种，可不便宜。”
谢梅婷松了口气：“今天跑进你们饭店的那条狗，卖多少钱？”
大胡子嘴一咧，说道：“您这眼光真好，那狗可是纯种，十万块，不还价！”
“你这是勒索！”谢梅婷怒火中烧，妞妞是纯种狗没错，但价格也就两万块顶天了。
可大胡子面对谢梅婷的指控无动于衷：“我又没强迫你买，你不买，我们宰了吃肉也行，无所谓。”
大胡子已经看了出来，谢梅婷恐怕对今天抓来的那条狗十分看重，这种情况他胜券在握，不怕谢梅婷不就范。
但这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你敢宰狗，老子就敢宰了你！”
赖冬来，到了！
大胡子被赖冬来的气势吓到了，仔细打量了一番赖冬来，发现赖冬来也不过是个小老头，顿时就不放在心上了，嗤笑一声：“老人家，话不要乱……你干什么？”
大胡子猛地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看着赖冬来。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一样，因为赖冬来在大胡子说话的时候已经冲了上去。
赖冬来的身材不算强壮，但谁让赖冬来都手里还拿着把菜刀呢！
赖冬来在饭店门前站定，盯着大胡子杀气腾腾：“是你把狗给老子送出来，还是让老子自己杀进去？”
大胡子别看长得凶，看着菜刀也害怕，声音有点哆嗦：“老、老爷子你别乱来……”
“那就把老子的狗快点送出来！跟老子来这套，你们这一套都是老子玩剩下的知道不？”
大胡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赖冬来又说道：“你别气老子，老子心脏病二十年了，逼急了老子，老子往这一趟，你就得坐牢你信不信？”
大胡子彻底没办法了。
看着杀气四溢的赖冬来，大胡子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陪笑道：“得了，老爷子你赢了，我们惹不起！您稍等，马上把您的狗给您送出来！”
赖冬来道：“老子的狗但凡少了一根狗毛，老子今天起就躺你们店前面！”
大胡子话都不敢回，急匆匆地进去了。
其他老年人则全部把视线聚集在了赖冬来身上，仿佛他们是刚刚认识赖冬来一样，谁都没有想到赖冬来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谢梅婷也是如此，但是她的心思更加复杂。
尤其是赖冬来扯着嗓子喊“老子的狗”的时候，谢梅婷的脸就不用自主地泛红，要不是之前哭过，恐怕早就被人看出来了。
在赖冬来的强势表现下，大胡子终于乖乖把妞妞完好无损地送了出来。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聚集在饭店的老年人们如同得胜的军队一般发出了一阵欢呼。
空气中充斥着对赖冬来“英勇无畏”的赞誉之词。
哄哄闹闹的气氛中，赖冬来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谢梅婷。
“谢教授？”
谢梅婷这时已经牵住了狗，听到赖冬来的声音，她凑过去问道：“咋了，赖……赖哥？”
赖冬来这时脸色微微发红，压低了声音说道：“能不能……扶我一把？”
谢梅婷愣了愣。
这时她又听赖冬来道：“老子腿有点软……”
不知为什么，谢梅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忍都忍不住。
不过，她还是走过去，扶住了赖冬来。
赖冬来长处一口气，说道：“谢教授，老子可是好不容易当了一回英雄，你……保密啊？”
于是谢梅婷笑出了两个酒窝……
就在小区的居民们欢声笑语、赖冬来成为了小区英雄的时候，老味道的经营越发惨淡了。
林河根眉头的皱纹越发深邃，店里的客人也越发稀少。
附近的店铺关门的关门、迁走的迁走，整整一条街还在营业的店铺已经不超过五家。
这种情况进一步加剧了老味道的客流损失。
大家都知道老街要拆，都知道德兴楼要拆，都知道那边已经没几家店铺了，那么还选择来老味道吃饭的客人自然没有几个。
这种情况，让林河根终于意识到，老街德兴楼老味道注定要成为历史。
他不甘、不愿，但没有人能抗衡整个时代。
以往的常客如今已经销声匿迹，唯一的好消息是老味道现在多了一个新的常客：老褚。
但让林河根倍感苦恼的是，老褚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吃饭。
因为客源稀少，林河根有时候一整天都不生火，反正也没有客人。
而老褚来了之后，却一点也不介意这一点，似乎对他来说鸭血汤并不重要，和林河根聊天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只要林河根开着火，那么老褚都会吃一碗汤；如果没生火，老褚也无所谓。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反正每天我都来，今天吃不到明天再吃也是一样的”。
这让以手艺人自居的林河根十分尴尬。
而这一次，老褚来到老味道之后，提出的要求让林河根更加尴尬了。
“林老哥，反正你也不忙，给我当一回模特行不行？我给你画一张像。”老褚得知今天又没开火之后，怡然自得地坐在一个座位上，笑眯眯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长得不好看……”林河根拒绝，“我单独给你开火……”
“不用麻烦，明天来吃也是一样的。”老褚摆摆手，示意林河根不用忙活。
这深深刺痛了林河根固执的心灵。
不管他怎么不愿意承认，事实就是眼前的这个新客人似乎对自己这小店里的一切包括他这个老板都有浓厚的兴趣，唯一没有兴趣的就是鸭血汤……
这就等于，一个客人去饭店告诉饭店老板，你这店除了饭不好吃之外，其他都非常好。
这感觉就非常不好。
但这时候固执的林河根已经不敢生气了。
他害怕，害怕如果真的得罪了老褚，可能以后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了。
他只能用委婉的拒绝来表达自己脆弱的坚持。
“不一样的，今天吃一碗，明天还可以吃。”林河根硬着脖子强调。
老褚的一个优良品质就是从善如流：“那就麻烦了，那吃完之后，我就可以给你画像了吧？”
“那也不行！”林河根被老褚弄得心绪不宁——我这把老骨头看起来比鸭血汤还要香？
或者，我做的鸭血汤，比我这把老骨头还要腐朽？
两个结论都很可怕，林河根一个都不想要。
不过他拒绝之后，老褚也没有勉强，笑着点点头，开始和林河根聊家常。
“听说你以前有个徒弟……”
第一句话说出来，林河根就知道这是个糟糕的话题。
“本事都没学全，算不得徒弟。”
“哦，听说你那个徒弟在商业街开了家店铺，看起来还不错。”
“……”林河根试图用沉默反抗。
这时老褚说道：“我去看了，那家店也叫老味道。”
林河根没法再沉默了：“那是假的。”
老褚则说道：“真的快消失了，不过也好，最起码老味道这个牌子算是传承下去了。”
林河根恨得直咬牙。
老褚饶有兴趣地看着林河根的侧脸，如同一个美术家在找寻灵感。
一团雾气中，林河根的侧脸坚毅如同顽石，岿然不动。
从另一个方向来解释，就是想动也动不了。
从诞生而至覆灭，始终如一。
顽石，最终会在潮水的冲袭中消失无踪，不留痕迹。
老褚思索片刻，语气缓和了很多，开口道：“林老哥，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吧。”
“啥约定？”林河根余怒未消，惜字如金。
老褚毫不在意：“你让我画张相，我让你的手艺与世长存？”
林河根压根不信这种鬼话，但正是老褚这种不在意的语气，让林河根做出了决定。
“行啊，你要能保住这正宗的手艺，我脱光了给你当模特都行。”
林河根语气一往无前，加上这副一直以来都老实巴交的形象，冷不丁说出这么劲爆的话语来，着实把老褚吓了一跳。
“你别乱来啊……”老褚下意识就说了这么一句。
和林河根不一样，老褚虽然年纪大了，但和社会却不脱节，老人们的圈子他能聊得进去，同样和一帮大学生也能有共同语言。
所以老褚心里没立刻转过弯，差点就在心里默默吐槽“我找你谈工作，你却找我耍流氓”了。
按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说，老褚对林河根答应了这个约定是相当满意的。
他不是因为林河根而来到这里的，但现在林河根和老味道却成了他停留驻足的理由。
“你就尽量保持这个姿势。”老褚的画具是齐全的，拿出来就能用。
林河根听话的配合了两分钟，说道：“你暂停一下，锅要烧干了。”
林河根跑过去加水，一来一回的过程中就向老褚那边的画纸上瞟了几眼。
“你既然是照着人画，拍个照不更方便嘛。”林河根不解。
老褚摇摇头：“拍照当然方便，不过有些精神照片可表达不出来。”
画作是可以进行艺术加工和提炼的，对于老味道等即将消失的小店来说，照片远不如一副画作更有纪念意义。
“行吧，随你。”林河根也就是随便说两句，作画也好拍照也好，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想了想，林河根还是问道：“商业街的那家老味道，你真去过啦？”
老褚先是点点头，随后解释道：“在门口看过，现在里面装修，没法进去。”
林河根道：“那你觉得那边弄得咋样？”
老褚的回答和当初谢梅婷几乎一样：“以那边的条件来说，只要味道过得去，那肯定稳赚不赔啊。”
于是林河根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就更加灰暗了。
又沉默了半晌，林河根闷声说道：“改天我也去看看那边。”
老褚皱了皱眉，“你别乱动。”
林河根却不以为然道：“你汤好了，先换张桌子，喝碗汤……先给钱。”
老褚哑然失笑，在林河根坚持的目光注视中换了一张干净的桌子，一大碗鸭血汤马上就端了过来。
林河根走回操作台后面，熟练地熄火，然后说道：“给你加了点汤，你也算老顾客了，就不另收你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