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来之前赖冬来就做好了今天要好好表现的心理建设，但得知德兴楼要拆迁之后，他就坐不住了。
刚入座，双方父母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赖冬来就掏出手机。
“我有点事，先打个电话……”
一下子，席间的气氛就不对了。
男方的父亲脸色有些难看，勉强道：“没关系，你先忙……”
赖冬来偷偷瞄了一眼赖亚男，发觉女儿脸色铁青，隐隐有爆发的迹象，于是歉意地笑了笑，拨通了林河根的电话。
“打个电话就好……”
他打算问问林河根德兴楼到底是什么情况，按他的想法，自己就问一句，问完就好好吃饭，不然心里藏着事儿，吃啥也吃不香。
但偏偏事不如人意，电话响了半分钟，那边也没人接。
赖冬来更心急了。
这时，赖亚男用威胁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赖冬来心中一凛，急忙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地听着赖亚男给他介绍对方的情况，可是他的心思却完全没在吃饭上。
他也不是个心里藏得住事儿的人，觉得需要自己说两句的时候，就只应付两声，一只手却在台布底下又拨了两边林河根的电话，结果还是不通。
赖亚男气急，看到赖冬来又开始掉链子，就打算从桌底下踢他一脚。
偏偏赖冬来的腿放得比较偏，她一脚踩在男方父亲的脚上。
男方父亲一下子就被这一脚踩蒙了。
赖亚男这时也发现自己误伤了，正尴尬地想要道歉，却发现对她小动作一无所知的赖冬来猛地站了起来，若无其事道：“亚男，你们吃着，我，我有点事要处理一下……”
说完，他突然想起了这顿饭的目的，于是亡羊补牢般地对赖亚男的对象鼓励地点点头，说道：“小伙子挺不错的，以后和亚男好好相处……”
心急的赖冬来压根就没考虑过这话合不合适，说完就逃跑一样地离开了。
赖亚男愤然追出去的时候，赖冬来早就不见踪影，气得赖亚男狠狠地跺了跺脚，又无可奈何。
这顿饭，自然也就吃不下去了。
另一边，赖冬来并没有发觉自己又把女儿的好事破坏了，直到快赶到林河根的小店，他才猛地一拍脑门，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又闯祸了。
可仔细一琢磨，他心里又坦然了。
两条腿的男人好找，他存在小店里的家当丢了那就真没了。
“打不了就再找一个，都这个岁数了，早几天晚几天也差不了啥嘛。”
赖冬来强行安慰自己一句之后，迈步走进小店。
现在刚过午饭点，但店里的客人却只有三两个。
林河根似乎不在，他的学徒夏小橹正在招呼客人。
看到赖冬来，夏小橹眼睛一亮：“赖叔！”
赖冬来敷衍地点点头，盯着后堂仔细看了看：“我去库里看看。”
夏小橹点头，热情道：“赖叔吃了没？要不常常我的手艺咋样？”
赖冬来直接往里头走，闻言轻轻摇摇头：“等老林回来了再说吧，你做的汤，味道还差点。”
说罢也不理会夸张地哭丧着脸装可怜的夏小橹，疾步走到后面的库房。
看到半边库房整齐摆放的各色蛐蛐罐、各种吹来弹唱的乐器，赖冬来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几乎是前后脚，夏小橹也跟进来了，对赖冬来笑了笑：“您放心，您这些宝贝我隔段时间就包养一次，保证不跑音！”
赖冬来没理他，亲自走过去看了看自己的宝贝们，发现的确如夏小橹所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夸了一句：“干得不错！”
夏小橹嘿嘿一笑，挠挠头，讨好地说道：“那您能不能给我师父说一声，就传我点真手艺呗？”
“这我说了可不算。”赖冬来倒是想帮帮夏小橹这孩子，但他也知道老林那个倔脾气，他哪怕帮忙说话也没用，“我听说德兴楼不是要拆了吗？都这时候了老林还没打算把本事传给你呢？”
夏小橹苦恼地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委屈了：“可不是这个理儿嘛，为难当头，我这个做徒弟的也是想把师父的手艺发扬光大嘛。”
赖冬来知道夏小橹的意思，干脆没接这话茬，问道：“老林没说怎么打算的？他这店拆了，我就没地方……我是说，我不就没地方喝鸭血汤了。”
夏小橹轻轻摇头：“说是要迁走，但现在还没谱呢。这地方也补偿不了多少钱，师父抠搜着呢。”
赖冬来愣了愣：“那是已经决定迁走了？迁到哪儿？”
他舍不得这个免费仓库，当然，每天来这里喝一碗，也养成习惯了。
一想到以后这店就没了，赖冬来的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夏小橹又摇头，语气也有点茫然：“不知道呢，师父最近一直在找房子，现在还没谈下来哪个，这不一大早送走了一波客人就出去了。”
赖冬来点点头，这时他也把自己的宝贝清点完了，带头往外走，似乎是自言自语：
“也不知道文件下了没有，这种老店拆了干嘛？算了，我等老林回来。”
……
就在赖冬来在德兴楼等林河根的时候，邱得高正坐在一辆高档轿车的副驾位置，皱着眉头盯着前方的路面。
开车的是一个打扮时髦的美少妇，大概三十岁左右，神色略微有些紧张，握着方向盘的手臂有点僵硬，一看就是新手。
好在路上车不多，车速也慢，邱得高也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只是这美少妇一直在他耳朵边喋喋不休，让邱得高心头有点冒火。
“教练我和你讲，这块的房子多买几套没错的，老街那边快拆了你知道吧？一旦那边建好了，这块房子就值钱了。”
“恩，看路。”邱得高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他最近正为小儿子的婚房发愁呢，听到“房子”俩字就头大。
但美少妇却偏偏不想放过他，继续说道：“我和我爱人已经在附近买了7套房，将来一转手，就能赚一大笔哦。”
邱得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给油，加一档，前面那辆车看到了没？打转向，他车速慢，你练超车。”
见邱得高不接话，美少妇也说不下去了，开始跟着邱得高的指示尝试超车。
可刚刚变了道，邱得高就爆喝一声：“停车！停！”
这一嗓子，可把美少妇吓了一跳。
她刚想说什么，但明显情绪不太好的邱得高却先发制人：“你压实线了知道么？那么大的后视镜，你看不到？”
吱一声，随着邱得高的话语声，车停下来了。
“下去！”
美少妇的声音，让邱得高愣了愣。
他看到对方冰冷的脸色，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能对着学员吼的驾校教练了。
只是个陪练而已，人家学员压根不用忍受他的脾气。
意识到自己可能要丢了这份工作，邱得高心里慌了，涨红着脸解释道：“不是，我不是冲你发脾气，这两天家里有点事，心情不大好的……”
他倒也没说谎，小儿子要买婚房，已经找他要过好几回钱了。
但美少妇却没管他说什么，鄙夷地盯着邱得高的老脸：“下去，不然我就报警！”
严厉的语气把邱得高吓得不轻，只能失魂落魄地下了车，至于谈好的报酬，当然也打了水漂。
美少妇开着车，似乎故意在气邱得高似的，又压了一下实线后，扬长而去，留下一脸苦笑的邱得高站在马路牙子上，淋着小雨感慨生活不易。
同样感慨生活不易的，还有林河根。
整整一个上午，他脚步几乎没停过，一连看了三家出租的铺面，却没有一家合适的。
不去问不知道，林河根都不知道为啥现在一个小小的店面租金竟然都那么贵了。
他的小店本来就不怎么挣钱，虽然没结婚，但林河根却养着几个孤儿，不能说入不敷出，但他手头却真的没存下多少钱来。
本来林河根是想着先租个店铺应付一阵子，但这一上午却把他打击得不轻。犄角旮旯的小店，租金动不动就六七千。
林河根觉得自己要真租下来了，那肯定是纯赔。
没了办法，他只能唉声叹气地回了店里。
刚进来，他就看到赖冬来正在自己店里呢，连忙整理了心情，打了个招呼，说：“赖老板来了？我给你做汤吧。”
他知道这赖冬来以前是开火锅店的，口味比较刁，肯定不会让夏小橹给他做。
听林河根这么说，赖冬来倒是没反对，点点头说：“行，正好也饿了。老林啊，我听说你这店要拆了，真的假的？”
这话让林河根的身体微微一僵，旋即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大不离……定了吧。”
赖冬来一听脸上就不愿意了，说道：“你怎么就定了呢？你往后拖啊！你咬死个高价，不给就不让拆，他们能那你怎么办？”
赖冬来二话不说就给林河根支了个损招。
林河根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赖老板这是让他当钉子户啊？
还别说，有那么一时片刻的，林河根心里还真有点意动了。
不过他马上就把一些不该有的杂念驱除了，摇头道：“那怎么行，咱得响应国家政策，怎么能给国家添这麻烦？”
这次拆迁林河根打听得很清楚，是政府主导的老城改造，他不想给政府添麻烦。
见林河根这副表情，赖冬来就知道自己是说不动林河根这倔驴了，盘起一只腿没好气地说道：“行行行，就你老林觉悟高！那你打算咋的？开新店？”
林河根点点头：“我打听过，以后应该能迁回来，找个铺子应付两年吧。”
赖冬来也只能点头了：“你定了地方可记得说一声，我那些宝贝也一起弄过去。”
林河根身体一顿，闷声说道：“弄去可以，但以后你得给钱。”
他也不想这么斤斤计较，但没办法，开新店缺钱啊。虽说收不了赖冬来多少“保管费”，但这钱不就是这么积少成多才攒起来的么。
赖冬来脸色一开始有些不快，刚打算开口，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顿道：“行，这事可以谈。”
林河根点点头，给赖冬来做好了汤让夏小橹送过去，自己便不说话了。
赖冬来得知以后自己的宝贝还要被收保管费，情绪也没那么高昂了，闷声喝完汤，结了账之后，从库房里又拿出一个手鼓就离开了。
赖冬来一走，夏小橹就凑了过去，拿着手机伸到林河根面前：“师父，你看这地儿可以不？我查过了，这边正好招租，店面不小，而且都装修好了，您看看？”
林河根意外地看了眼夏小橹，花了点时间才辨认出夏小橹手机上那个地图里的位置。
夏小橹找的地方是附近一条人流很大的商业街。
分辨出这一点，林河根轻轻摇头：“不租。”
夏小橹一下就垮了脸：“这这这……多好的地儿啊？”
林河根不为所动道：“太贵。”
商业街他没去，但想想今天他找的那几个店，就知道这商业街上的店铺租金比他看得那几家只多不少。
夏小橹却不愿意放弃，道：“您要嫌贵，我也能参一股，租金能给您分担一些。”
林河根依旧摇头：“你说的那条街，都是烧气的，烧不了煤。”
夏小橹不愿意了，反驳道：“现在谁还用煤火啊？早都淘汰了！”
林河根脸色一变，呵斥道：“你知道什么！烧煤火才多少钱，烧气那要多少钱？你算过没有？再说了，换了燃料，那做出来的汤，还能是一个味道吗？”
看到林河根发了火，夏小橹吐吐舌头，不敢反驳了，低声嘀咕了一声“顽固”，可心里却下定了决心，等自己把这做汤的本事学去了，就立刻弄他七八个花样出来。
师父的汤做得的确好，但是守着老味道一成不变，那早晚会被淘汰。
一天到晚指着那些老客，没有新进项，那哪有什么前途啊。
“反正你这汤勺，早晚还不是要传给我。”夏小橹这么一想，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自己大展拳脚，把鸭血汤发扬光大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