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约定
改编作者:战歌2021-02-24 20:003,876

  辞去了驾校的工作之后,邱得高又过回了以前的“陪练加代驾”的艰苦生活。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邱得高的二儿子邱立国第二天就找了过来。

  “爸,你咋把工作辞了啊?”邱立国一脸焦急,语气略有些埋怨。

  邱得高看看邱立国,点了支烟。

  “干得不自在,就辞了。”

  邱立国叹口气道:“爸你咋这么冲动啊?我听说人家都给你开八千的底薪了,你是不是……”

  邱立国说着就不吭声了,他要是敢把“你是不是傻”说出口,恐怕邱得高马上就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他只能委婉地说道:“你要考虑我这的情况啊,我这房子不能再拖了。”

  邱得高沉默,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许久之后才低声说道: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你那边我再想想办法……”

  邱立国失望地离开了。

  邱得高默默地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悠悠的吐了一口烟气,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李梅走进屋,看到邱得高现在的样子,心里莫名一软,原本打算说出口的那些话顿时憋在了肚子里。

  老邱同志转头看看老板,自嘲地笑了笑:“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傻?那么好的工作,别人都羡慕不来,我偏偏辞了。”

  李梅没搭这茬,问道:“老二给你这抱怨了?”

  “没事。”老邱同志神情有些落寞,不过很快他就掩饰了起来。

  李梅轻轻摇头,说道:“今天老二又从我这拿了三千。”

  邱得高抬头看着她,目光有些疑惑。

  李梅说道:“咱俩的退休金还有二十天才能发下来,现在家里就只剩五百块钱了。”

  邱得高一愣:“这么少?”

  李梅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你在外面欠账……”

  邱得高却不认同这个,说道:“他要你就给啊?我都和老林说好了,分期还给他,他找你要钱,你就该把他赶出去!”

  李梅瞪了老邱同志一眼,心说你好意思赖账,但是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老邱同志却没有领会老伴的意思,一拍大腿,说道:“你等着,我去找他。”

  李梅急了:“你去找他干嘛?”

  邱得高说道:“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我找他说明情况!”

  说着,也不顾李梅反对,气呼呼地走了出去,直奔老味道的老店而去。

  小店依旧开着,林河根眯着眼睛,坐在炉火旁边,像是在闭目养神。邱得高刚想进去,却突然发现环境有些不对。

  和上次他过来的时候相比,这个小店冷清了很多。

  以前这小店周围还有些其他店铺开着门,最起码这里还有点烟火气息。

  然而现在邱得高面前的小店孤独而冷清,炉火照映下,林河根的声音显得有些萧索。

  “原来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啊。”邱得高自语一声,原本还有些激动和愤怒的内心,不由得冷静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小店,看了看林河根,有些尴尬,不知该怎样开口。

  林河根微微睁开眼,看到邱得高后,脸上露出一个邱得高从未见过的友善而憨厚的笑容。

  “老邱你来啦?”

  邱得高闷声点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就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快拆了吧?”

  “就这几天了。”林河根笑笑,站起身道:“难得你来一次,我请你喝汤!”

  顿时老邱同志见鬼似的看着林河根,仿佛刚刚认识他一样:“你请我?”

  这还是那个加汤都要收费的老林?

  林河根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脸上笑呵呵的,却也不多做解释。

  很快,一碗汤就做好了,林河根给邱得高端过去放下,这时候邱得高脸上的疑惑还没有消下去呢。

  取来一个勺子喝了一口汤,邱得高道:“老林,你不会打算偷偷记账吧?我和你讲,你去我家要钱这事儿可做得太不厚道了啊,我又不是不给你。”

  林河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解释一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就给老邱同志加了碗汤。

  “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少说几句吧,喝汤。”林河根关小了火,又坐在操作台后面,突然怅然地叹了口气:“以后你就别来这儿了,去商业街那家新店喝汤吧。”

  邱得高想了想,说道:“商业街那家老味道啊?我听说那边生意不错的。你这小徒弟有出息啊!”

  林河根干巴巴地笑了笑。

  邱得高问道:“你这店不开了,以后有啥打算?”

  林河根摇摇头没说话。

  老邱同志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了下去:“哎,咱们都被淘汰了啊。”

  他看了看林河根,有些羡慕又有些不甘地说道:“你算是后继有人了……”

  他刚说完,就看到一队年轻人走进了店里,其中一个年轻人还扛着一个看起来很专业的摄像机。

  一进门,几个人里面年纪看起来略大、似乎是领队的年轻人就走到了操作台前面,对林河根说道:“您好,请问您是这家老味道鸭血粉丝汤的老板林先生吗?”

  林河根有些懵:“我是,你们是……”

  年轻人微笑道:“你好,我是金陵电视台《金陵百味》节目录制组的负责人,我姓李,您叫我小李就行。”

  听到对方是电视台过来的,林河根就不能不重视了,急忙站起身道:“你好你好……”

  “您不用这么客气,我给您简单说一下,我们这个节目主要内容就是记录我们金陵街头巷尾流传下来的传统美食,我们得到消息,您这个老店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有纪念意义的题材……”

  专业性的东西,林河根听不太懂,但听说这个节目会上电视播出之后,林河根就开始积极配合对方的采访和录制。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过不了几天这个小店就要拆除了,那么能在电视里留下一段记录,也足够让他欣慰了。

  邱得高这时候也顾不得感慨了,走过来也开始帮忙。

  摄制组的年轻人都很热情,林河根也很配合,所以录制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

  中午的时候,林河根也让摄制组的小伙子们品尝了一番自己做的鸭血粉丝汤,不得不说每一个老店能传承下来都是有其必然性的,几乎所有小伙子都对林河根的手艺赞不绝口。

  吃过饭之后,拍摄继续进行。

  林河根不善言辞,这时候原本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热闹的老邱同志却主动承担起了沟通者的责任,他以前原本就是这家粉丝汤的常客,不但和林河根比较熟悉,另外他自己也可以作为“客人”来接受采访。

  摄制组的人一商量,干脆就把邱得高也加入了拍摄计划里。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老邱同志非常高兴,觉得自己的“一身本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在摄制过程中更加积极了。

  让他自己都惊讶的是,几乎当了一辈子教练的老邱同志,发现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入错了行。

  不教学员的时候,老邱同志的沟通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同时他还是一个吃货,不只是老味道鸭血汤,金陵的其他各色小吃大多数老邱都曾经尝试过,得益于当年当领导的经历,他对各种小吃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自从他加入讨论之后,摄制组的年轻人们顿时就被启发出很多不错的想法和点子。

  于是,在忙完了一天的摄制工作之后,摄制组的负责人小李专门请老邱同志吃了顿饭,饭桌上就把摄制组的设计计划给老邱同志看,让他点评点评。

  老邱同志也没客气,指着几个他们接下来要拍摄的小吃老店说道:

  “这家不行,开店才十年就号称百年老店,味道也不咋样!这家包子你们也别去了,压根不是什么北京总店的分店,口味和总店差远了……我记得紫山那边有家蟹黄汤包开了三四十年了,味道很正……”

  说起吃的,老邱同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几个小年轻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插话的余地。

  负责人小李眨巴着眼睛盯着邱得高,突然做出了决定:

  “邱叔,你看这样好不好,以后你就来做我们节目组的顾问指导怎么样?薪水这边好说,我觉得有您这么一个金陵通在节目组,对我们节目组来说帮助很大……”

  老邱万没想到自己随便吹吹牛,显摆一下,竟然让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

  问了一下工资,小李说道:

  “具体我不好说,但是我保证您基本工资在五千以上,加上各种福利和外出补助,大概每月能到手八千到一万吧。”

  第二天,老邱再次来到林河根的小店的时候,身份已经变成了“邱顾问”。

  步履豪迈,意气风发。

  小李告诉老邱同志,他这个顾问可不是临时工,虽然不可能用编制,但也是一份长期稳定的工作。

  之所以让电视台做出这个决定,其实还是因为老邱同志当了一辈子的教练和司机,的确是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哪怕不是美食节目,对于节目组这些小年轻来说也有极大的帮助作用。

  摄制一共进行了三天时间。

  摄制组离开之后,林河根的小店再次陷入了冷清之中。

  林河根依旧坐在操作台后面,生了火,点上了一根烟,双眼眯着看向门外。

  两个身穿制服的人缓缓走来。

  林河根知道,时间到了。

  他想洒脱地笑一笑,却猛地抽了抽嘴角,发现自己压根就笑不出来。

  回过头,林河根的眼神落在老爷子的牌位上。

  “爹,咱要搬家了啊……”林河根轻叹,沉默。

  然后他默默地走到门口,这时那两个拆迁办的工作人员也恰好走到近前,说道:“林大爷,您该搬走了,还有两天拆迁队就要过来拆迁了,您这店里东西不少,得抓紧收拾收拾。”

  林河根看着说话的人,继续沉默。

  工作人员说道:“您要有什么困难,可以对我们说。”

  林河根说道:“我不想搬走啊。”

  说着,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工作人员一下子犯了难。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林河根的视野中。

  正是许久未见的“老顾客”老褚。

  只见老褚面带微笑,快步走到林河根面前,说道:“还好,我应该没来晚。林老哥,心里还舍不得呢?”

  这时那俩工作人员微微侧步,让开了位置,面带敬意道:“褚市长,您来了?”

  老褚呵呵一笑道:“我都退了快十年了,还叫市长呢?你们这个年纪,叫我一声褚叔叔就行。”

  那俩人不说话了。

  老褚敢谦虚,他们可不敢托大。

  看这俩人不吭声,老褚也不介意,拿起夹在身侧的一个黑色手包,一边打开一边说道:“林老哥,你还记得当初咱俩有过一个约定不?”

  林河根讶然看着对方,问道:“你是说,你画的那张画?”

  老褚道:“我不是说过让你这老店永世传承嘛,你看看这个。”

  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林河根。

  《关于德兴楼老味道鸭血粉丝店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批准表》。

  林河根呆住了。

  半晌,他手里拿着薄薄的几页文件,飞快转身跑到了老爷子的排位面前,嚎啕大哭。

  这一瞬间,所有的愤怒、委屈、压力和悲伤,都随着哭声和眼泪,从林河根的身体中飘然而去。

  老褚则招呼着两个工作人员进入店里,如果普通顾客一样坐在一个座位上,抬头看了一眼林河根。

  “老板,来份鸭血多加汤啊!”

  林河根停止了哭泣,将文件小心翼翼地放好,转过身的时候,已是满面笑容。

  “客人稍等,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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