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能地向后一缩，无措地看着她。
姨母见状快步冲过来，拦在我和母亲中间，语气不善地问：「姐姐，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是有何贵干？」
「呵，阿萍教得好啊。」母亲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宛宛是我的女儿，现在被你教得跟生母如此生分，真是背信弃义。」她说着还提高了声量，招呼着店里其他客人来挺热闹：「哎哟都来看看呀，表面这么光鲜得体的老板娘，私下里自己没孩子就抢亲姐姐的孩子，还不让孩子跟生母亲热！」
「哟，我说是谁呢，这不是周家夫人吗？」还没等姨母说话，不远处的一位夫人便走过来嘲讽起母亲，「怎么杭城都没人知道你还有个大女儿？莫不是你先把女儿当烫手山芋扔给别人，现在人家富贵了你又要借着女儿来打秋风？」
「打秋风？什么打秋风？！」母亲被戳到痛处，尖声吵嚷着：「周宛本就是我怀胎十月亲生的女儿！我周家还需要靠个扫把星打秋风？」
「还周家呢，周赞入狱等着秋后流放，你家那茶楼也被京城那个公公的事牵涉得查抄干净。」那位夫人很是看不上母亲之前张狂骄纵的样子，狠狠挖苦起她来：「周家还有什么啊？那个被查抄的只剩个空房子的周宅院子？」
「林萍萍！我不管你怎么教的我女儿！现在我要周宛回周家，」母亲眼珠子一转，紧紧扣住我的手腕不放，「要么你就给我十万两，把周宛买走！」
铺子里的客人听她这番不要脸的言辞，一片哗然。
「我不姓周，我叫姜宛。」我甩开她的手，瞪着眼睛与她对视，「从小你就叫我扫把星、说我晦气，还故意把我扔在夜集，是姨母收养我让我不用每天只能吃剩饭！你根本不配做我母亲！」
说完我扑进姨母怀里，坚定的说：「我叫姜宛，她才是我的母亲！」
「周宛！你——」母亲气急，挥开手臂想扇我耳光。
「放肆！」
13.
一个洪亮的男声从铺子门口传来。
阳光下的男人身影熟悉，身穿着浅绯色的官服。待他走近，我才看出他的面目。
是姨父，姜山博。
「林悦，胆敢冲撞五品官员女眷，你可知该当何罪？」姨父大步走过来，将姨母揽在怀中，另一只手牵着我。
「哈，哈？五品官员？」母亲不可置信的后退几步，「你，你竟是真的进京殿试？不、不可能...」
姨父向门口站着的随从侍卫递了个眼神，两个侍卫进来扣住母亲的胳膊，强硬地将她和怀里的妹妹一起送出了门。
如同那天我与姨母一起，从妹妹周岁宴被赶出去一样。
很快，我又去了那家酒楼，依旧是高朋满座、人声鼎沸。
只不过，这次是姨父回杭城就任的恭贺宴。
他在殿试中颇得皇上青睐，却婉拒了在京任职的建议，回到了杭城，就任了五品知州。
姨母一跃成为五品知州夫人，而我也成了人人艳羡的知州千金。
姨父意气风发的坐在宴席主桌，他仍是瘦削的，但举手投足都是自信威严，不断有人来向他敬酒、恭维。
姨母穿着华贵的衣裙，满脸含笑的招呼客人，耳垂的金镶玉耳坠闪着贵气的光芒。
我也跟着她，对向客人们问好。
「知州大人的千金真是漂亮极了。」
「之前见你还是在周家呢，这才一年多就养得这么好。」
「多好的女儿呀，夫人也是有福啦。」
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每个人都在夸我。虽然之前一直被夸的都是妹妹。
人们只会夸娇娇真可爱、漂亮，而我只是站在旁边的小丫鬟。
「宛宛可是我们家的小福星呢，当然漂亮啦。」姨母笑着说。
我也有礼地微笑道谢。
正寒暄着，父母来了，兄长也抱着妹妹来了。
兄长瘦了很多，没了精气神，整个人都是委顿的。徇私敛财本该判的很重，按律秋天就该流放疆北的。姨父念着多年亲戚，又是我的血缘亲人，托人打点一番才免了流放之灾。
娇娇在兄长怀里，还是很粉嫩可爱的样子。她还不到两岁，两家人的纠葛和尴尬她完全不明白，还在咿咿呀呀的指着我，想让我抱抱。
兄长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
「阿萍，恭喜啊。」父亲将姿态放得很低，他的茶庄彻底被查封了，连这点祖上传下来的基业都没能保住。
「多谢。」姨母不甚热情，保持着基本的礼仪。
反倒是母亲一眼盯上了我，准确的说是盯上了我贵重的苏绣衣裳和金玉首饰。「宛宛攀上高枝了，连母亲都不问好了。」她阴阳怪气道。
「周夫人好。」我略微欠身，敷衍地算是行过礼了。
父母两人脸色俱是铁青，可如今两家身份地位反转，他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我准备卖了祖宅，带赞儿一起南下做生意去。」父亲笑着说，带着点微妙的骄傲，「官场也是瞬息万变，还是有钱财傍身更为稳妥。」这话说着，倒好像是有点等着看姨父在官场的笑话似的意思了。
姨母冷哼一声，没搭他的茬，气氛微妙起来。
兄长站在旁边良久，插言打破了此时尴尬，「父亲，既然恭喜过了，我们走吧。」临走前，他突然没头没脑丢下一句话：「看来宛宛才是福星，她去了姜家，咱们周家就败了。」
「胡说什么东西？!」父亲勃然大怒，这句话显然刺到了他的痛处，他下意识一掌扇过去，结结实实给了兄长一耳光。
兄长被打得脸颊涨红，怀里的娇娇也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他没说什么，只是轻拍着娇娇的后背安抚他，沉默地率先离开了。
14.
后来，我随着姨父和姨母去州上赴任。
关于周家，只听说父亲嘴上说着去南下做生意，其实是卷了卖祖宅的钱财、带着那个娇娇周岁宴上跟在他旁边的妖艳婢女私奔去了。
母亲被气得大病一场，只能靠兄长在码头搬货养家糊口，姨母又私下给了母亲许多钱财，日子才慢慢好起来。
两年过去，我快到及笄之年，在州上书塾读书、学画的日子，让我渐渐快忘记了关于周家的一切。
直到有一天，一个粉圆熟悉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小布包，在书塾外边叫着姐姐边扑到我身上，将一封家书塞给了我。
家书是兄长写给我的，他的字还是很俊逸干净，只是不负之前的潇洒之气。
「宛宛吾妹，两年未见，展信安。
母亲前年重病、恢复不佳，无力养育娇娇。
愚兄因当年罪过，也再无功成名就之可能，只能保全个人温饱。
娇娇年幼、无知无罪，愿宛妹垂怜，多加照拂。」
娇娇的小布包里，还塞着一个皱皱巴巴的红包，里面是两颗碎银定，和一支落枫制成的书签，上面提着一行小字：「福星宛宛 福星娇娇。」
眼泪猝不及防涌了出来，我半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娇娇。
「怎么了，姐姐？」她的声音稚嫩又茫然。
我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好乖，我的小福星。」
如若当年，兄长或母亲，能这样摸着我的头，叫我「小福星」，大概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只是，去日不可追，来日犹可为。有福之女，不留无福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