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渺再一次被人丢弃了,在这个暴风雪之夜,在她十五岁生日这天。
说不上来有多难受,似乎已经习惯了。
傅渺记得,小时候妈妈总是很忙的样子,常常把她放在外婆那里,外婆脾气不好,作业写不完要挨打,吃饭吃得慢也要挨打,就连放学回家晚了几分钟,也要挨打。
但她知道,妈妈和外婆是爱她的,最起码,她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有人骂她是没爸爸的野孩子时,外婆拿着扫把追着那人跑了二里地,就为了让那人给她道句歉。
外婆说,她不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她的爸爸是个高大帅气的有钱人。
但有钱人没几个是好东西,她爸爸也是,她爸爸把她妈抛弃了,顺便也抛弃了她。
“但妈妈和外婆不会不要你的。”
外婆说这句话时眼睛亮亮的,捏着傅渺软乎乎的小手,给她套上她亲手织的手套。
手套是老旧的绿颜色,傅渺认出来了,是从她那件已经小了的线衫上拆下来的线织成的,丑是丑了点,但外婆帮她在里面缝了层棉花,十分的暖和。
小小胖胖的傅渺戴着新手套一蹦一跳的上学去了,脚在积雪里一踩一个脚印。但不冷,手和心都是暖暖的。
因为刚刚外婆给了她一个很重的承诺。
但大人是很擅长骗人的,尤其擅长骗小孩,后来她才明白,外婆那样说,只是为了让她妈再婚时她可以乖一点而已。
仅此而已。
妈妈来接她去她的新家,老城区的房子,两室一厅,墙面是新粉刷的,家具也是新的,打扫的干干净净。阳台上种了几盆仙人掌和发财树,还放置了一个藤椅。
新叔叔的家里摆满了书,新叔叔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除了年龄有点大,其他的都挺好。
新叔叔说,以后这就是你的新家了,你可以喊我爸爸,如果你愿意的话。
“爸爸。”
傅渺很小声的喊了一句,她怎么会不愿意呢,她太渴望有个爸爸了。
新叔叔笑了,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给她做了一大盘红烧肉。
六七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但有爸爸了以后的每一天,她都很开心。直到妈妈又怀孕了,还给她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弟弟。
继父高兴坏了,抱着小弟弟四处炫耀,她跟在后面推着比她还高的婴儿车,听到有人说了句,“还是养自己的小孩幸福吧。”
继父答,“那是。”
从那时继父对她的态度有些变了。红烧肉和玩具,都是弟弟的,后来,次卧那间堆满了书的小房间,也是弟弟的。
妈妈把她送回了外婆家,“弟弟大了,跟姐姐睡一个房间不好,你在外婆家住,妈妈有空了来看你。”
但那时弟弟才一岁,根本不会单独睡一个房间,说起来,还是因为继父说的那句,“替别人养小孩没劲。”
她偷听到的,然后她就明白,她的妈妈不会要她了。
因为一句话,傅渺那么轻易的就被放弃了。
她在外婆怀里哭了很久,抽抽搭搭的:“我又没有爸爸了。也没有妈妈了。”
外婆轻拍着她的背:“你还有外婆呢。”
但一年后,外婆又把她送到了傅家。
傅渺还记得那天是周六,她不用上学,就趴在暖和的被窝里看小人书。外婆拿着件新做的花袄走进来,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她还挺高兴来着,因为外婆手里的花袄不是哪件旧衣服改造的,因为那天梳羊角辫配了个红色的头绳,特别好看。
然后外婆骑着生锈的三轮车,把她带到一个特别大特别漂亮的铁门前,对出来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就把她送了进去。
外婆骑着三轮车行驶在风雪里的背影特别决绝,也特别轻松。
大概三天后,傅渺明白了一件事,外婆也不要她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高大英俊,四十多岁的样子,保养的特别好,跟她以前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男人说:“我是你爸爸。你亲爸爸。”
哦,她那个有钱的坏蛋爸爸。她知道了。
坏蛋爸爸说:“渺渺,你乖点,爸爸不会不要你的。”
傅渺不信这种话了,但她还是照做了,她很乖很乖。
在新学校里,成绩差就拼命学,被欺负了就跑到没人的地方哭一顿再回去,回家路上腿被狗咬了拿肥皂水洗了一小时也不说,哪怕一周七天五天都是她值日也没关系,只要不给爸爸惹一点点麻烦,就行。
因为傅渺太乖了,所以存在感极低。
低到她的爸爸跟女人缠绵亲吻时,都忽略了窝在沙发内看书的她。
身段妩媚的女人吓得叫了出来,指着沙发里白白净净的小朋友问,“这是谁?”
傅东深没说话,但女人瞬间明白过来。气的一把推开他。
“傅东深,我怎么又着了你的道!离婚,让人笑话怎么了!我能跟你离一次就能跟你离两次!”
女人恼怒极了。
傅东深揉着女人的后脑勺,一脸的深情:“晚了,当初你就骗我说不要她俩你就原谅我的来着,最后还不是狠心把我踹了,我追大半辈子才好不容易把你追回来,我才不要跟你离婚呢。
你放心吧,这孩子很乖,不会烦你的,你就当她不存在。”
傅东深哄女人很有一招,女人被他三言两语哄得不再剑张跋扈。
只是傅东深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以及,感受。
十岁大的人,其实已经能听懂很多话了,她大概知道了,爸爸和妈妈怎么无意有了她,又为什么不要她了。
从那天起,女人住了进来,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周婉容,傅东深唤她婉婉,她喊她婉姨。
周婉容是傅东深的原配,还有一儿一女,只是人在国外,没回来呢。
周婉容不喜欢她,十分的不喜欢。
如果说她的继父会把红烧肉藏起来留给弟弟吃的话,那周婉容会当着她的面把红烧肉倒掉再配上一句挖苦的话。
毫不掩饰的厌恶,让傅渺胆战心惊。
傅渺再也不去客厅了,她的房间以外的任何地方,她都不再去了。
她的世界里只有书和作业。
所以成绩也开始突飞猛进。
因为成绩好了,新同学也友好起来,老师会把她当先进的典型,告诉同学们只要努力笨鸟也可以飞的很高。
还有,她终于拥有按值日表值日的权力了。
甚至还有了最好的朋友。
傅渺最好的朋友叫薛珊,很漂亮的女孩子,穿白色的纱裙,像个仙女一样。
薛珊说她也很好看,就是不会打扮。拉着她去了她家,给她挑了件粉色的连衣裙,胸口有复杂的刺绣,非常华丽,十分好看。
傅渺快不认识自己了。也是那一天开始,傅渺也想当公主。
傅渺不敢把裙子穿回家,她在回家的路上找了个厕所把裙子换了,换回自己的牛仔裤与白T恤,外面蓝色的校服一罩,又成了那个土里土气的灰姑娘。
还真的是灰姑娘。尤其是站在真正的王子和公主面前时,对比不是一星半点地鲜明。
刚归国的两人,都是金光闪闪的样子。正亲昵的母子三人扭头看到刚到家的她,都耷拉下脸来。
十一岁的女孩子,有自尊了,心里有点难受。
因为公主指着她说,“这土妞就是那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吧?”
傅渺眼里蓄了层雾水,不敢流。
她挨着墙角换掉鞋子,拎着灰姑娘的舞裙,局促地说:“婉姨我作业还没做完,先上楼去了。”
傅渺听见身上女人对那个漂漂亮亮的卷发女孩说,“回头让你爸听到揍你,这可是你爸的心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