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学精算的，是不是都擅长时间管理。”
陈文彬在群里，感慨何奂宇。宋恒一声不吭，倒是罗其原今日不忙，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闲聊。
“宋忻应该也知道他的为人吧。”
“我觉得知道，毕竟她和我小姨，都是快成精的那一类。”
陈文彬继续输出，“你们说，何奂宇招惹这些女人干什么。”
“盲目自信。”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好久没见了。”
宋恒终于有了动静。
“咱俩不是昨天才见过？”
“我是说黎又明她们。”
“你直接说宋忻这两字，会触犯天条吗？”
宋恒不做辩解，只心里不是滋味。
这个宋忻，在给自己戴了好大一顶自恋狂的帽子后，遁身不见，然后却接二连三，和何奂宇之流接触。
对他，摆下了一盘难解的棋局后，拂身而去，缄默不言。对别人，倒是时间充足，耐心有余，甚至还百无禁忌，有容乃大。
“遗憾，人家没空。”
“谁没空？”
“宋忻。”
陈文彬甩来一张他和黎又明的聊天截图，对方言简意赅；
“宋忻和何奂宇约饭。”
“问问他们在哪吃？”宋恒在群里向陈文彬下达指令。
“不是，你想干什么啊？”
“随便问问。”
“随便问。”
何奂宇从容不迫，推了下镜框，抱胸向后靠坐去。通常，当女人开始对约会的男人产生更多好奇，主动提问时，就说明这段关系，可以向下推进。
“用备注这种方式标记约会对象，效果怎么样？”
何奂宇怔了一下，旋即用手碰了碰鼻子。
“我就猜到你会问我，别误会，那只是好朋友间在搞抽象。”
“是吗？”
这个理由不错，宋忻像欣慰的班主任，点了点头。
“但你送我的花，卡片都写错名字了，这也是在搞抽象吗？”
花？
何奂宇迅速回忆，今天的确在花间定了三束，其中包含宋忻了吗？
他有些犹豫，最近工作事多，自己还忙装修，临近跨年，女朋友们的邀约也多起来。只隐约记起花间在搞会员活动，自己好像还用积分，额外兑换了一捧。
而那一捧的地址，似乎就是新界。
“啊，不会吧，一定是花店搞错了。”
“但是，花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那家花店的花礼都是设计师款。”
宋忻垂眸一笑，随堂测试到此成绩已出。
何奂宇，一款古早渣男，典型的又菜又爱玩。
“你笑什么？”
何奂宇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何老师，都是同道中人，就别见外了。”
宋忻的反应，常理之外，让何奂宇不敢轻举妄动。他大致复盘着刚刚两人的对话，一时无法推断哪里出现问题。
只能顺着对方的话，佯装无事发生。
“怎么能说见外呢，我喜欢送喜欢的花，给喜欢的人。”
眼见对方还在负隅顽抗，宋忻干脆在手机上操作一番，然后将它推到何奂宇面前。
屏幕上，是何奂宇的微信主页，头像旁，一串眼熟的格式跃然眼前：何奂宇-33-古早渣男/话多/人菜/记性差。
对方眼神一僵，旋即抬头看向宋忻，笑得难看。
“什么意思？”
“你可能是在搞抽象，但我是真觉得这个方法不错。”宋忻抽回手机，一脸诚挚，“给约会对象贴标签，这样多线并行的时候，效率和精准性都有保障。”
“多线并行？”
“对啊，原来裴裴没和你说啊，我最大的人生抱负就是做海后，做有野心的技术流海后。所以知道何老师，你也志在于此，我只能说是相见恨晚。不然今晚我们就开诚布公，好好交流下心得体会。”
“等等，你在说什么？”
何奂宇的假笑终于再也撑不住，他挠了挠头，面对预期之外的宋忻，再开口时，声音发涩，像拧错方向的发条。
“我想，我们之间一定有些误会。我没想到你会在意那些备注，真得就是朋友间随便起着玩的。”
“那送花也是随便说着玩吗？”宋忻看向对方，“你今天压根没有送花给我啊，和谁记混了？是罗女士还是廉女士呢？”
刚刚脱口而出的坚定与不疑，此刻回旋镖一般正中眉心，让何奂宇痛得蹙眉。
原来，对方刚刚那番试探，根本不存疑虑，只是心知肚明的嘲弄。
“我还是单身，这种事也不值得你大惊小怪吧。”
“我哪有大惊小怪，你看不出来吗，我眼神里全是对技术交流的渴望和认真。”
“你今天约我，到底想干什么？”
对于宋忻这番阴阳怪气，何奂宇有些如坐针毡。
他开始后悔，应该从周裴裴那里打听更多关于这女人的信息，而不单纯的只看照片。
“技术交流，或者说是想提醒你，查漏补缺。”
“查漏补缺？”
“嗯。”宋忻舀着面前的砂锅，言行如常，更衬得何奂宇此刻的紧绷，生涩地好笑。
“那你说说，怎么个查漏补缺？”
“何老师，如果我说，我只是单纯的看不下去你这蹩脚的海王演技，想劝你换个赛道，你能接受吗？”
何奂宇冷笑一声。
“怎么，听你这意思，你对这个还挺有研究。”
“比你稍强一些。至少不会犯你刚才那么低级的错误。”宋忻顿了下，摇摇头，“准确的说，约会至今，你已经犯了不止一个错误。”
“怎么说。”
“首先，约会对象的信息要记在脑子里而非微信备注上，其次，要因人而异而不是一个套路应用所有人，其三，不能贪多要量力而行，不然就很容易暴露问题。
这还不节不年的，你都能记错花送了谁没送谁，那要赶上节假日，难不成也靠备注？不过怎么说呢，好记性是不如烂笔头，但后者风险的确大。”
宋忻摇摇头，语气一转。
“你呢，空有当海王的野心，但业务水平不行。说你是渣男但你情节更恶劣，说你是海王你又不够格。不说你吧，你盲目自信的又让人无语。出于维护海王门槛，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海王靠的是99%的汗水，和1%的天赋，但那1%，起决定作用。你，显然不及格。”
话音落了， 空气里只有宋忻汤匙碰着碗壁的动静。何奂宇脸色谈不上好看。
女人字字为他着想，又字字杀人诛心。
而他一向引以为傲的“魅力”，被女人三言两语拆解，变成毫无天赋的笨拙与努力。
原来，他不酷，不风流，甚至都不入流。
这让他难以接受，甚至都不愿再继续保持体面。
冷笑一声后，他毫无风度可言地，开始上下打量宋忻。
“受教了，但我不和你计较。”
好男不和女斗，这是两性竞争中，男人最先启动的策略。
“不管你今晚说这些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悉数全收。不过我也有些话要送给你。”
紧随其后，何奂宇祭出第二招式——对一个女人发起羞辱。年龄、样貌、感情经历，男权社会给他们沉淀下无数理由，多到他们习以为常，信口拈来，宛如天赋。
“我不认为我和你算得上同道中人，别看你在这里口若悬河，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归根结底，你不过是因为我没有专心对你而破防。你这个年龄的女人，有此焦虑很正常，毕竟再过几年……”
何奂宇一顿，笑出声。
“兴许都用不了几年，你再想让我这样对你，我可能都没兴趣。所以，你逞一时口头之快，我无所谓，毕竟你也需要一个台阶。”
宋忻挑了下眉，猜到对方开口会败胃口，但没想到，比她想的还毒气逼人。
她羞愧，自责，也忏悔。
宋恒说得没错，她过去的品味的确差的惊人，竟还为这样的人，短暂动心。如果上天堂有资格审查，那么这必将成为她人生一大污点。而另外一大污点，就是她高估了一些男人的基本素养，原本以为点到为止，对方知难而退。
万万没想到，中年男人全身上下嘴最硬这个真理，从不落空。
长叹一口气后，宋忻觉得还是启动幸福者避让原则。
好男不跟女斗，着实虚伪，但好女不和男斗，绝对算得上新世纪女性生存指南第一条。
眼见宋忻一言不发，作势起身就要离席，何奂宇不依不饶：
“怎么，被我戳到痛处了？”
“你得感谢周裴裴，如果你不是她表哥，我本来可以让你更难受。”
男人至此，已经毫无风度。
扮情种辛苦，但回归无赖如入舒适圈。
“那天抢着要送你回家的那位呢，是不是已经对你没有兴趣了？”
宋忻愣了下，没料到对方会提起，甚至还记得宋恒。她突然茅塞顿开，理解了何奂宇之前，过分殷切的表现。
果然，男人目光的尽头，站着的永远是另一个男人。
没等宋忻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没有啊，我这不在这儿候着呢。”
看到宋恒出现在身后那一刻，宋忻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对，某种程度上算是邪门仙品。
一个天赋异禀，令异性趋之若鹜。
一个亦步亦趋，东施效颦。熟不知，他最想得到的，或是成为的，其实只是对方。
脑海里邪门CP的故事线行云流水，让宋忻难以自拔。
而她的这份“失神”，落在宋恒眼里，便全是无措的感动。
被你无情推开，但我还是眼巴巴的贴上来。宋忻，你总该看出来我对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吧。
想着，宋恒将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和挎包，拎在手里。
“没吃好吧，还想吃什么，我陪你去。”
“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应该在吗？”说着，宋恒瞥了眼何奂宇，“早就和你说，看人下菜碟，你说，你和他吃饭点这么多干嘛？”
宋忻迅速回归现实，配合起宋恒的杀人诛心。
“失误了。”
“是你要请客的？”
“嗯，但何老师说他来买单。”
有了捧哏，宋忻惺惺作态，一秒入戏，语气委屈巴巴，看向何奂宇。
“那就麻烦何老师了。”
“可他会不会事后说我是个捞女？”
“会吧。”宋恒言辞恳切，一本正经胡言乱语，“说不定还要拉个账单呢，所以快和何老师说再见，别耽误人家回去复盘。”
“那何老师再见。”
宋忻语气一秒乖巧。
只能说，影后影帝的现挂，从不掉队。
话音落了，宋恒拉着宋忻，大步走出餐厅。何奂宇愣在原地，如果之前宋忻的一席话只让他觉得自尊受挫，那么刚刚这两人的一唱一和，才更让他火气乱窜。
何奂宇平生第一次觉察，被人玩弄，原来是这个滋味。
便利店。
宋恒小心翼翼端着满满一碗关东煮，跟在宋忻后面。店里没有用餐区，只有临窗一条长桌，宋忻手脚麻利，垫着一张纸巾收拾好了上面的垃圾。
“你确定就吃这个？”
“太晚了，垫吧一口就行。我真被那狗男人搞得一点胃口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吃饭呢？”
“谁能想到，替天行道的代价这么大。”
“宋忻，我真觉得你就是工作量不饱和，导致你每天还有闲心想这些。”
“是，谁能忙得过宋总。要不是今天看到你了，我还真以为神舟送上天的货仓里，多了个你呢。”
听着这话，宋恒用签子，贱嗖嗖地截胡了宋忻捞起的鱼丸，心里一并漫出窃喜。
欢喜宋忻，原来也还在意着他，并非如想象中，无事发生，率先开启新副本。
但喜在心头，犟在嘴头——男人的出厂设置，似乎一向如此。
“别双标，你不也一声不吭。”
“我是因为那晚该说的话都说了。”
“你说什么了？”
宋忻干脆放下手中的签子，转身看向宋恒。
对比那一晚自己的字斟句酌，今晚，她似乎并不怀疑自己提问的合理性。甚至，因为宋恒还未给出证明回应，宋忻想要逼问，逼问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说，你喜欢我，是喜欢我身上像你的那一部分，换句话说，你喜欢的还是你自己。”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
宋恒没有犹豫，态度直白磊落，反倒让宋忻对这个答案的真实程度，坚信不疑。
短暂沉默过后，宋忻笑出声。
真诚果然是必杀技，被杀到的宋忻，确实也只能礼貌一笑。
“哈萨克语中，我喜欢你，意思是我清楚地看见你。或许你不认为我清楚地看到了你的全部，但至少，我看到了你的一部分，由这一部分产生的喜欢，难道就不值一提吗？”
宋恒没有因为宋忻的笑，而神色松动，他很认真地说着，甚至认真到严肃的程度。
同宋忻一样，他也不想再揣摩，再等待，他也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虽然在这之后，尚无应对之策，但宋恒不愿但不得不承认，宋忻引发的一系列失控，让他无措，让他疲惫，但同时，又甘之如饴。
掌控的快感，在宋忻面前，并不奏效。
而失控引发的期待，反倒让宋恒，念念不忘。
“可是，你看到我的那一部分，都不是我真正的样子。”
“是因为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宋忻拨弄着热气散尽的关东煮，她的防沉迷系统果然从不让她失望，只为宋恒的回应短暂欣喜了几秒之后，宋忻便又率先看到了那些相似的结局。
“宋恒，我清楚地看到你，确实要比我喜欢你更打动人。我承认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我又动心了，但是，我也必须要承认，你看到的，只是我努力粉饰出的模样，如果让你清楚地看到我，看到我与你截然不同的那一面，并对此抱有期待，这样的尝试我不想要。毕竟，患得患失，不停内耗，是连我自己都讨厌的状态。况且，我也不想看到你真实的那一面，看你的冷漠，你的不耐烦，你天赋使然下的不动心。你曾经说过，人的精力是极其有限且不可再生的宝贵资源，要充分考虑每一份精力投资的ROI，而最可靠的投资方案，就是把大部分精力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我们两个，就都不要明知故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