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上瘾。
她似乎对宋恒的吻有些上瘾。
尽管宋恒不是她见过唯一吻技好的男人,也不是她接触过得最帅的男人,但偏偏,是让宋忻拥吻时最留恋,甚至上瘾的人。
宋忻心中嚼着这两字——上瘾。
瘾?
酒瘾、烟瘾、网瘾甚至性瘾,大千世界,人们会上瘾的东西同样千奇百怪。
宋忻也上过瘾,对食物。
开心时吃,难过时吃,无聊时也吃。咀嚼食物这个动作,像是宋忻的独特的阿贝贝,是早已超越了人类基本生活需求,带有强烈精神满足的存在。
如果说喜欢至深是瘾,难以放下是瘾,爱恨交织是瘾。
那么,宋忻坚信不疑自己有过“吃瘾”。甚至这份“吃瘾”与生俱来,在她还是个胚胎时,就写进基因。
在依靠脐带获取营养物质的阶段,宋忻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并在九个月后,以九斤二两的分量,打破津北第五医院女婴出生最大体重记录。
产房内哭声嘹亮,产房外,人们喜气洋洋。
能吃是福,九斤二两的姑娘,听得就壮实、喜气,有福相。
大人们的纵容和鼓励,让宋忻的这份天赋更加如虎添翼。不光两根筷子,从小使得比同龄人利索。嗦口菜汤,她就能告诉宋女士再填醋几勺盐几抖。别家姑娘面对新衣服和洋娃娃喜气洋洋,宋忻永远对老宋下班拎回家的炸鸡架和臭豆腐,欢天喜地。
六年级,宋忻一人能吃下半锅米饭。朱女士说,多吃长个大高个。宋忻的个头也确实不负众望,早早冒尖。
那年,上体育课学华尔兹,少个男生跳男步,体育老师向下一瞥,毫不犹豫点了宋忻。
“你家天天给你吃什么好吃的,长得又高又壮,就你来吧。”
没等宋忻表态,队列里就传来一阵哄笑。
“笑什么?”
底下人噤声,等到课间,那句笑话原封不动递到了宋忻面前。
“宋忻吃得是易丰禾,因为猪吃易丰禾,饱了不打嗝。”
初中,宋忻体重攀升一百二,朱女士做的蒸饺,拳头大小,宋忻一个人能吃二十个。老宋说,孩子发育,等上高中就要累掉秤了。
那年,宋忻的校服裤报废了三条。因为腿粗,走起路来回摩擦,每条裤子都是裆部破洞。朱女士一边咒骂校服裤厂家粗制滥造,一边发了狂,干脆裁了两大块牛仔布,用棉线扎实了补在上面。
如此一来,裤子结实了,但宋忻再不敢岔腿坐着。因为只要被看见裤裆的补丁,就一定会惹来一阵哄笑。
高中,宋忻住校,朱女士和老宋爱女心切,生怕食堂的清汤寡水苦了自小不亏嘴的宝贝闺女,隔三差五就从校门的栅栏处投喂爱女。全家桶是双份的,蛋糕是八寸的。秉承着“吃饱不想家”,宋忻从不浪费。
那年,英语老师忙中偷闲给大家放电影《千与千寻》,宋忻看到千寻和白龙告别,哭得喘不上气时,肩膀上被人轻轻一拍。
抬头是班草王昊。
对方挂着浅笑,在宋忻桌上放下一张字条。
少女心思骤然像蜗牛的触角,湿漉漉的探头,小心又脆弱。
展开纸条,上面龙飞凤舞着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吃太多会变成猪的。
“刺啦!”
宋忻感觉,自己的脸皮就像铁板上的鱿鱼,高温炙烤下迅速转红,触角收缩,在激起的油星和水汽里,痛苦地抽成一团。
“辣椒要吗?”
男人抬头问询,宋忻回神后,点点头。男人手腕抖三抖,艳丽的辣椒粉洋洋洒洒,呛得对面的宋忻眼眶通红。
“一共七十五,鱼丸送你了。”
这是今晚出手阔绰的大客户,自己刚一出摊,她就过来满满当当拣了两筐。看着宋忻的另一只手上,还挂着炒饼和煎饼,老板琢磨,这姑娘许是在给一层楼的学生带饭。
走出烟火气,宋忻在暗处的马路牙上支起今晚的饭桌。
她决心再吃这最后一顿,然后减肥。
毕竟,吃太多会变成猪的。
这是她凭生第一次冒出减肥的念头。
75kg。
宋忻晚上不再吃食堂,老宋送来的饼干面包,全被她大方地赠予舍友。一盒牛奶,两个苹果,支撑宋忻熬过傍晚六点到翌日清晨的十二个小时。
她在靠床的墙上,歪歪扭扭刻下王昊的名字,又在王昊一侧,一笔一划刻下:吃太多会变成猪。
为了转移饥饿感,那段时间,宋忻迷上了看言情小说。拆去封皮,再将书沿着胶钉分割成薄薄的几个册子,夹在书里,宋忻就能在书山题海的间隙,去把一部分的想象力镀上浅粉色。
小说里的校园,绿草白鸽。篮球场是悸动的起点,教室装得下每一次如雷的心动。饿过头的宋忻,在这些虚构的情节中如痴如醉,她将王昊那张字条,重新粘好放在枕下。恍惚间觉得这不再是一次戏弄,而是她和王昊故事的开始。
毕竟小说里,男女主都是欢喜冤家。
而让宋忻更坚信的是,真爱降临之际,对方一定看得见,她被脂肪簇拥着的,那金子般的内心和勇气。
68kg。
高考结束,宋忻迎来人生最漫长的暑假。
为了能在八月底的班级聚餐上,“惊艳”亮相,宋忻加大了断食力度。她央求表姐偷偷给她买了减肥药,早晚一颗,吃了恶心乏力,三餐水米不进,也撑得住。
朱女士担心她身体,送进去饺子,但扭头就被宋忻丢进马桶。
“疯了,这孩子疯了。”
朱女士摇着头,只当这是宋忻短暂的叛逆期。
65kg。
减肥的速度远远低于预期,宋忻不光管住嘴,还开始迈开腿。
雷打不动的六十分钟跑步,四十分钟跳绳。宋忻脸盘一日小过一日,但嘴唇也越发惨白。
直到某天出门跑步前,弯腰系了个鞋带的功夫,就天旋地转。
再醒来时,宋忻只闻得到满屋子都是来苏水的味儿。老宋一脸阴沉,朱女士顶着烂桃子的眼,而一旁的表姐,像个鹌鹑瑟缩着不敢说话。
“姑娘,再这么胡闹,你身体会垮掉的。”
60kg。
和王昊表白失败,宋忻短暂地停下减肥。
既然努力无果,那还何必努力。
大学入学两月,她报复性吃了两月。呼朋唤友穿梭在校门口的夜市,小火锅、烤冷面、白吉馍和熏肉卷饼,宋忻重拾自己在吃上的天赋。
大口咀嚼食物的快感,让她几乎忘记王昊。胃部被食物填充的满足,补偿着几月落下的亏空。刷着人人,吸着泡面,宋忻猝不及防在屏幕上,
看见王昊和女友的自拍。
对方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像枚针,直直戳进她眼窝。
原来,不是努力无用,是自己还不够努力,还不够瘦。
想着,宋忻低下头,松垮垮的睡裙里,自己肚子上的三层脂肪,正阶梯状排列,安逸地散在腰间,牢牢兜住她今晚落肚的大盘鸡、炒饼和泡面。
柔软,肥腻,让人……反胃。
那一晚,宋忻第一次尝试催吐。
看着那些刚刚带给她无限快乐和满足的食物,顷刻间以另外一种形态,从自己体内挣脱,一身轻松的宋忻,突然通透。
谁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要会吐,就可以了啊。
53kg。
朱女士和老宋不理解,之前那么阳光可爱的女儿,离家一年,怎么就变了一个人。
吃饭时,她像填鸭一般填塞自己,饭量比之前还要大上许多,但没了过去爱吃时的眉飞色舞,只剩机械似地咀嚼。
饭碗一放,人就立刻冲向马桶。动作娴熟,手往嘴巴一探,就像扯动引线,引得胃部痉挛乍起,来不及消化的食物伴着大量涎水,倾斜而下。
两人看不下去,还没说上几句,宋忻就像点燃的炸药,歇斯底里。
“都怪你们,要把我喂得这么胖,不然我会这样吗?”
“忻忻,是学校有谁欺负你了吗?”
宋忻摇着头,沉着脸将门用力甩上。催吐带来了身体的轻盈,但相伴而生的,是失控的情绪。
没来由地对父母的恨意,对生活的不满,绞杀着她,一次次口不择言。之后,再在愧疚和失控中,一次次往复。
于是,围绕吃、胖瘦、体重、吐、心理医生这些话题,都成了宋忻家的红线,稍有不慎,就会让她变得进攻性十足。而面对像被夺舍般的女儿,朱女士只会心疼的掉眼泪,而老宋跟着着急。
但越急,便越不得章法。
直到又一次大吵,老宋急火攻心,在母女二人面前,直挺挺躺了过去。宋忻那出走半年的魂儿,似乎才被惊了回来。
抢救室外,朱女士红着眼,颤巍巍盯着宋忻,只说了一句:
“再这样闹,这个家迟早要完。”
记忆开闸,一个“瘾”字,不小心让宋忻回忆起太多过去。
大快朵颐的幸福她记得,但与之相伴的痛苦和狼狈,似乎更清晰可见。趋利避害是人类本能,在“瘾”上吃过苦的宋忻,现在干脆警惕一切让自己上瘾的东西,并应运而生了一套反沉迷系统。
凡是察觉到一丝不受控的气息,宋忻便会当断则断,绝不被欲望反向操控。从75kg瘦身到如今的45kg,她是生生从自己身上劈掉一半血肉的人,涅槃重生不过如此。
所以如今,她才是欲望的主人。
但此刻,宋忻的反沉迷系统警报大作!
可疑的成瘾性物体就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