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忻回神，发现宋恒正盯着自己。
“你看什么？”
“看什么，我还想问你呢？”
宋忻撇过脑袋，强制将视线从对方的嘴唇上移开。
“你知不知道，一个男人被女人那样打量，很容易应激的。”
“你也会？”
“当然，通常这种事情发生，就意味着我生活的秩序感又要被打破。”
“怎么说？”
“因为这通常是对方想和我好好聊聊的前兆。”
宋忻失笑，此刻她的问题还没得到解决。她迫不及待想和宋恒交流，在他无往不胜的感情缠斗中，是否也会发生如她一般的上瘾行为，又会如何处理。
但残存的理智搅合自尊，又让宋忻不敢开口。
一旁宋恒发动起车子，目不斜视。车里一时间只有导航播报。宋忻得以沉下心，再次思考起刚刚被打断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会上瘾？
除了吻技，她在留恋什么？
谜底一闪而过，但宋忻灵活的捕捉到了一些碎片——没有负担。
对，和宋恒的接吻，从没有负担。宋忻可以一心一意陶醉其中，不必担心嘴巴分开后，对方试图从自己这里得到更多，比如留宿一晚，比如确立关系，比如不要离开。
除此之外，还有安全。对，她不必担心这个吻会额外延展出其它情愫，因为宋恒是个在男女角力中不会动心的男人，他的温柔、他的引导、他的冲动与克制，你可以理解为毫无感情，全是技巧。只要牢记对方为人，宋忻就不会担心自己沉溺在这个吻以外的其它情绪里。
拆解组合，答案浮出水面。
宋恒在感情关系上的绝不动心，让宋忻得以毫无顾忌地沉湎在这样没有负担和代价的吻中，一次又一次。
手握正确答案，宋忻再看向宋恒时，少了心虚的鬼祟，反倒多了几分坦荡。
开口提问，都多了一股子谦虚好学的光明正大感。
“宋恒，你是怎么做到，从来都不会爱上别人。”
“嗯？”
前方红灯亮起，宋恒缓慢将车滑停，思考起宋忻的提问。
之前从未有人这样问过他，她们问的更多的，都是“你为什么不爱我”。再看宋忻，满脸求知若渴，似乎并没有什么尖酸刻薄的言论在酝酿，等待突袭。
“我很想知道，你在感情关系中，是怎么做到只利用不付出。”宋忻再一次重复这个问题。
“你知道ROI吗？”宋恒颇有风度，打是打闹是闹，但宋忻认真，他就也正儿八经的回应。
“投资回报率，知道啊。”
宋恒点点头，继续回答：“其实恋爱也可以用ROI来衡量，你可以理解为，一段关系中的情感回报率，就等于你所获取的情感收益，除以你的付出成本，当然这是一个极简的模型，如果实操起来，大概还要叠加一定的风险系数。”
“你是想说，付出越少，回报率才能越大？”
“你这理解过于粗暴了。”宋恒摇着头，“你有没有思考过，你在恋爱中真正获取的情感收益是什么？”
“情感收益？”宋忻思考着，所谓的情绪价值、生理欲望的满足、虚荣心，又或是对多巴胺、肾上腺素的需求满足，算情感收益吗？
对她来说，海后只是她的人设而非天赋，是她在过去感情生活中头破血流之后，大刀阔斧又披荆斩棘，莽莽撞撞探出的新世界，而新世界的世界观，她似乎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
她更多在意的，是自己有没有及时启动反沉迷系统，有没有克制蒙尘的恋爱脑破土，有没有及时清除对爱情不合时宜的浪漫想象。
而至于像宋恒这样，近乎学术派的去思考所谓的情感收益，她似乎从未有过。
“短暂的快乐，或者快感，算吗？”
“那这种感觉，除了恋爱，还有什么可以带给你相似的感觉？”
“那可太多了，吃喝玩乐，每一样都能让我快乐。”
“那既然这样，你的情感收益其实很低，而且替代性很高。”
宋忻想了想，觉得的确如此。如今爱情在她这里，早已不再地位显赫，反倒和追剧、吃火锅、喝酒的地位接近，本质都是愉悦精神的小小手段。
“所以，对于情感收益极低的事情，你又为什么要投入太多成本呢？人的精力是极其有限且不可再生的资源，所以要充分考虑每一份精力投资的ROI，而最可靠的投资方案，就是把大部分精力用在自己身上，实现自我的不断迭代。”
“那照你这么说，人就不该谈恋爱啊？”
“这就叫小酌怡情，因为通常情况下，生活中的ROI低值或负值事件，带给人的快乐最肤浅也最有麻痹性，所以偶尔给自己放放风，有利于我保持大脑活跃性。”
“所以，你一直是把恋爱当做生活中的ROI低值事件来处理？”
“不是，这是基于你的情感收益得出的结论。”
“那你呢？”
“我和你不一样，谈恋爱对我来说是高值ROI。”
“怎么说？”
宋恒快速扫了眼宋忻，对她在这件事上的热情感到一些意外。
“我有自己独特的激素奖励机制，在感情关系里，稳定的控制感带来的快乐，相较恋爱本身，更强烈。所以，我的情感收益算法比你复杂，对我来说，谈恋爱是低投入高回报的项目。”
“稳定的控制感？”宋忻重复着，突然灵光一闪，“我懂了，你就是那种能从pua别人身上获取快感的npd人格吧。”
宋恒先是一怔，然后撇嘴。
“是是是，那你干脆也抓紧做个ppt，再送我上一波热搜。”说这话的时候，宋恒目不斜视，车子也明显加速，显然没了和再宋忻聊下去的兴致。
宋忻也意识到，这么说确实有些口不择言，再开口时，语气也加倍谦卑起来。
“那你就不要说得这么抽象，展开说说嘛。你可以举些例子，我理解能力还是很强的。”
“还需要怎么展开说？”
“比如你的控制感，怎么控制？是指自我控制还是控制他人，明明是你没说清楚，也不能怪我理解有误。”
“宋忻，你突然问我这些，到底想干嘛？”
“不明显吗？我想向你学习。”
“学习？”
车子驶入朝阳北路，车多了起来，宋恒的车速也不由得也慢了下来。
“就是也想像你这样，不光享受爱情，还利用爱情。反正我学到了也不会对你构成威胁，你该不会还要捂得严严实实，密不外传吧。”
眼见宋恒对自己还是一脸怀疑，宋忻干脆先老老实实剖析起自己。
“我呢，只是在恋爱中比较擅长反沉迷，换句话说就是不允许自己太上头，做到这一点，除了主观暗示，客观上我也会尽量保持短期恋爱。差不多一个月左右，在双方状态最好的时候享受，然后及时抽身，如果有不可控的戒断，那我就尽快开始下一段。
但是，和你相比，我这种路数似乎还是有点麻烦，我只是在感情关系上做到了“海”，但绝对不渣，而你呢，却是非常隐秘但尖锐的“渣”。”
“等等，”宋恒听不下去，出声打断，“你骂的真脏。”
“不，我这绝对是真心赞美。”
“怎么，你是想又海又渣？”
“对，”宋忻不自觉地转向宋恒，一脸荣光，“然后在爱情大道上，替天行道，横行霸道。”
宋恒瞥了一眼宋忻，心里再度确认，这个女人果然从不按常理出牌。
车子沉默地开过一个路口，宋忻小心翼翼观察宋恒的反应。对方却突然开口。
“我的控制感是指对自己感情世界的掌控，和他人无关。”
眼见一旁的宋忻，又开始跃跃欲试地打算深入交流时，宋恒补充道，“我和你说，是怕你误入歧途，别下次见面是在什么八卦群里，说新界某人劈腿出轨还pua男大，我单纯是为了杜绝你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绝对不会，我这种人，只老老实实在自己舒适圈，谈月抛恋爱。多角关系，备胎养鱼的事儿，我很少去做。而且绝不染指纯情处男，以免给他们造成爱情阴影，从这个角度看，我完全是在替天行道。”
“你倒是会说。”
“那宋总倒也别再卖关子了啊。”
宋恒不语，宋忻的不按常理出牌，让宋恒意识到，他已经无法再代入之前的异性模式来预测和判断对方的行径。对他来说，宋忻是他预期之外的新课题，警惕之余，更多的也是好奇。
“我喜欢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建立稳定的秩序感。这既保障了我精力投入的有限性，也让我能够保持足够的理智和冷静。毕竟人只有在自己熟悉的秩序中，才能专注起来。
所以，我会按照自己建立并不断得到验证反馈的的步骤、流程来执行爱情。不会随心所欲，不会肆意妄为，更不会向你那位前任一样灵机一动。”
“执行爱情，好小众的词语搭配。”
宋忻感慨，在天赋型选手面前，她的爱情观普通又粗陋，像在1688上找到的外贸店，乍看小众设计，眼前一亮，但翻看胸省和衣角，发现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而宋恒的爱情，脚踏实地的贯穿着“我本位”的思考。
女人们成天在嘴上喊着爱人不如爱己，但真在爱情关系中，有几个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执行爱情”这么冰冷又稀有的词汇。
“执行”两字，把爱情中的旖旎和浪漫击地粉碎，留下来的只剩下把爱情吃干抹净后的最大回报率。
果然，在这种事上，还是得师夷长技以制夷。
想要制服渣男，就要先向渣男学习。只有这样，才会在他们满目深情对你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时，毫不动摇，心无旁骛，斩钉截铁地在心里冷漠回应：
“那就执行下爱情。”
这才是当代爽文女主该有的台词。
宋忻心中雀跃，看向宋恒的眼神里，欣赏杂糅着感谢，嫉妒掺杂着警戒，内涵五光十色，让宋恒都有些心惊胆战。
“我一向如此，而且也从不遮遮掩掩。所以，你不用想着拿这事人身攻击。”
“不会，我受益匪浅。”
宋恒显然不信，好在对方目的地将至，再聊下去，他也确实有些吃不消，预判和应对宋忻的各种反应，让他新鲜，但也疲惫。
“宋恒，我们做朋友吧。”
宋忻猝不及防递上右手，目标明确，直奔宋恒方向盘下的另一只手。
“怎么，友谊就是你的学费？”
“可以吗？”宋忻两眼冒光，“让我多受你熏陶，被你提点，然后咱们一起，携手拯救所有在感情中迷途不知返的羔羊。”
“你在说什么？”
“啧。”宋忻时常讨厌男人听不懂自己的高级幽默，以致于她只能自己拆解自己的包袱。
“天将降大任于渣男海后，拯救恋爱脑，就是我们的使命。所以，要一起吗？”
车子停稳，此处路段限停，留给宋恒思考的时间不多。但宋恒只犹豫了片刻，就选择握住了宋忻的手。
因为好奇，更因为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不反感，甚至理解，或是羡慕，他在感情世界中对理智和秩序的绝对需求。
知音难寻。
虽然这个知音，可靠性待查。
而握手的另一方宋忻，尘埃落定，拜师礼成。心里压抑着的那个想法，也忍不住在她耳边喧闹。
宋忻自信，她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有什么能阻挡一个女人，想要在爱情大道上横行霸道的野心。
宋忻要做海后，做有野心的海后，更要做懂技术的入流海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