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冯动作麻利，几分钟的功夫，换了张四人位的餐桌。
女孩明显是还在置气，满脸嫌弃，嘟着嘴不愿落座，张剑阳是还没反应过来，全凭本能的，配合起身让位，眼下也守着桌子，犹豫着坐还是不坐。
倒是宋忻和宋恒，目标一致，行动敏捷，对视了一眼，便相对落座。
“坐啊。”
宋恒不忘关照女伴，欠身拉开身边的椅子。女孩犹豫片刻后，只得抿着嘴坐进去。
张剑阳见状，也将包带挎在椅背上，坐在了宋忻一旁。
“那就老样子，我按人数上，有其他想吃的大家再点。”
老冯适时上前，确认菜品。
“我没问题。”宋忻表态，张剑阳和对面的女孩没吭声，只一言不发的喝水。
“那我们相互认识下，”宋恒毫无表演痕迹，将别有用心包装得落落大方，“宋恒，做广告的，很高兴认识两位新朋友。”
宋忻含笑点头，“宋忻，内容运营。”
“张剑阳。”说完，张剑阳看向宋忻，“我俩算同行。”
“是同事？”
宋恒拈了颗白果，送进嘴里。
“不是，我们因为工作关系认识，现在是朋友。”
“哦，那看来我猜错了。我还以为你们在同一家公司，前后辈的亲......”宋恒眸光一闪，快速瞥了一眼一旁的宋忻，“友好关系。”
“也算是吧，她比我入行早，也算是我的前辈。只是我们没那么论资排辈，而且我俩所属的内容垂类也不相同......”
张剑阳听不懂宋恒话里有话，宋忻可听得出来。于是冲着宋恒，莞尔一笑，直接开口打断。
“您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哦，之前我认识一个人，也是你们这行的，平时就喜欢请公司里，长相清秀的实习生弟弟吃饭。我撞见过，所以可能有了刻板印象。一听到你们的工作，自然会把你们也联想成是前后辈。”
“宋老师既然是干广告的，这么容易陷入思维定式，不太好吧。”
“也是，你们肯定不一样，我认识的那人，不仅喜欢请人吃饭，还热衷给弟弟情感教学，简直就是误人子弟。”
眼见对方还在编排她上次和路耀文的饭局，又想到那晚他对自己的捉弄，新仇旧恨上涌，宋忻决定，能动手就绝不吵吵。先是不动声色向后挪了下屁股，而后桌面下用力绷紧脚尖。
蓄力，瞄准，出击。
鞋尖稳准狠地直击对面那人的小腿。
今日运气不佳，临出门又换回这双平底鞋。如果坚持穿那双尖头的，宋忻自信自己能让对方生动地享受一场刺激的膝跳反应实验。
对面男人猛地变了脸色，旋即轻轻抽气，强装镇定地做着表情管理。
“毕竟您看起来也很像是喜欢提携后辈的老前辈，有这种想法，不见怪吧。”
“当然不。”
既已武力胜出，宋忻不愿再在口头上争一时之快，便将目光落回到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身上。
刚刚的冷落，已经让她脸上的不耐烦又重了些，此刻正百无聊懒的转着水杯。
“你呢？”
听到宋忻发文，女孩勉为其难地客套一笑。
“李凡承，你们也可以叫我冬冬。我刚毕业，目前是广告模特。”
“哇，难怪这么漂亮。”宋忻捧场，仔细端详起女孩。
“那你也是北服的吗？我之前有个朋友就是。”
宋忻的某一位前任，是平面模特，就在北服的服表专业。
“不是，我本科中文。”
“噢，不过我觉得以你的外形条件，真得很适合做模特。”
听到宋忻这样说，女孩脸上将将露笑。
“不过，你也要小心，你们这行我不太了解，但是广告圈还挺乱的，前一阵我还在群里看到过一个爆料的pdf，说是某4A的创意总监，公开劈腿好几个女孩，还pua自己的现任，真真假假的，看得还让人怪害怕的。”
说完，宋忻眼角敏锐地捕捉到，宋恒微微欠身，向后拖了下椅子。
几乎同一时间，她立刻并腿朝李凡承的方向靠去。
果然，腿侧一股凉风，宋恒的西裤裤脚蹭着她的脚面滑过，力道泄在半空，踹了个寂寞。
宋恒眼底一沉，但也只能佯装无事，再一次若无其事的调整坐姿，掩饰刚刚的扑空。
宋忻心里得意。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局承让了。
“不过我忘了是哪家广告公司，”宋忻这人讲武德，并不打算扒光宋恒的体面，“但谨慎点，总没错。”
“谢谢姐姐，好多人都不理解我跨行做模特，你是除了我好朋友外，第一个支持我的人。”说着，李凡承瞥了眼对面的张剑阳，欲言又止。
“我们是一个学校的，之前是男女朋友。”
“猜到了。”宋忻心说，终于切入正题了。不枉自己为吃这碟醋包这么大桌饺子。“所以说，今天还怪有缘分的。”
“只能说，北京城也没想象中那么大。”
第一轮烧鸟上桌，宋恒和张剑阳交换下眼神，默契地选择各自照顾自己的女伴，张剑阳将一串葱段鸡肉递给了宋忻，而宋恒则将一串鸡肉丸放在了李凡承的盘中。
“北京还是大的，但是美食荒漠，好吃的馆子太少了，所以如果都是会吃的人，偶遇的概率才会大一些。”
“那不用猜也知道，这家店一定是姐姐你选的。”气氛不再僵持，李凡承也话多起来。
“反正我们在一起时，他从不会带我吃什么大餐，抠得要死。”最后四字，李凡承说得极轻，但仍旧掩盖不住它的刺耳，坐在对面的张剑阳，脸色很快就变了。
“是，所以也不敢再继续耽误你。”张剑阳放下烤串，自嘲一笑，快速打量了一眼宋恒露出的腕表。
“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你也得偿所愿，找到条件更好的了，还拐弯抹角骂我做什么。”
“我没有拐弯抹角，我直说的啊。”李凡承不遑多让，看向宋忻，“我只是喜欢这个姐姐，看不得她跳火坑。”
“火坑？李凡承，不是所有的女生都像你一样，在一段关系里，只要男友经济条件达不到你的要求，这段感情就是火坑。”
“张剑阳，你不要偷换概念，说什么经济条件达不到我的要求，好像我们分手只是因为我单方面觉得你穷似的，你可别在这儿装可怜。”
张剑阳轻哼一声，并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难道不是吗？是谁分手的时候，和我提谁谁和男友又去哪玩了，谁谁的男友过生日转多少钱，话里话外的意思，不都是嫌我花得不够多吗？”
“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只记得钱钱钱。我羡慕地是人家都有时间约会，都愿意付出精力准备惊喜。但落到你耳朵里，似乎我永远都是在和你要钱。”
“那你敢说，你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吗？”张剑阳冷声一笑，“不在意，那刚才说什么抠得要死。”
李凡承吃瘪，不再吭声。用筷子拆下鸡肉丸，一整个塞进嘴里。
第一回合，张剑阳略占上风，就连坐姿，都跟着松弛下来。但偏偏，宋恒在这个时候，又伸手从他面前跃过，拿起桌中的烧鸟味盐。
这次他看得更清，宋恒戴的表，是爱彼的橡树蓝面。
张剑阳入表坑不久，最初是想着工作了，得给自己搭配一套拿得出手的行头，但手表就和车子一样，总会让人越看胃口越大。
他刚工作，手上的钱还支撑不起这个昂贵的新癖，所以很多时候，也就只能先过过眼瘾。
宋恒的这块，他也喜欢。
精钢蓝面，线条硬朗又不失舒展大气，新贵派头十足。
当然，价格也贵得耀眼。
宋恒动作磊落，但落在张剑阳眼中，全是炫耀。
前女友如今是得偿所愿，但自己似乎距离扬眉吐气，还差着很远，张剑阳心里不忿，便不再甘心刚刚的小胜，想要乘胜追击。
“不过还是祝贺你，现在你应该没有这些烦恼了。当初还是年轻，以为谈恋爱还真就只谈风花雪月的事，其实那时候，就应该和你谈谈家庭收入，银行存款这些才对。”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见两方火药味愈浓，宋忻和宋恒手里的烤串滋味也更足了。
按道理，两人中该有一人，打个圆场，缓和下气氛。
但谁让这场饭局，一开始就奔着看戏，没奔着讲道理来的。
所以，两人都闭口不言，只闷头吃串，不亦乐乎。
李凡承也不再顾及，干脆旁若无人地要在今晚，把话说个清楚。
“你就是拐着弯地想说我是拜金女，对吧？是不是过一会儿，还要再提你莫欺少年穷的大道理。张剑阳，麻烦你搞搞清楚，如果我真只喜欢钱，我当初眼瞎了要和你在一起那么多年？”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李凡承，承认自己变了，就这么难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或许是真不在意，但现在呢？我看你在微博上又晒包又晒项链的，不是很开心吗？”
我也不想和你翻旧账，没意义。只是作为过去的朋友，想提醒你，何时何地，脚踏实地的生活，都比绞尽脑汁寻求捷径来的更踏实。眼下看是春风得意，当心命运暗中标好的价格，你承受不起。”
李凡承腰背挺直，声音尖利起来。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有些话我觉得没必要说得太清楚，更何况我不像你，我还想在外人面前替你留些面子。”
“不用，我不需要。我现在也在努力工作，是你对我的工作有偏见，你说我寻求捷径......”李凡承抿着嘴唇，宋忻看向她，发现她现在就被气得微微发抖。
“你是想说，我做模特，就是为了傍富二代，对吧？”
“不是吗？”张剑阳看向宋恒，眼神倒是毫不避讳，就差将对二人关系的猜测，写在脸上。
宋恒气定神闲，目光锁死在刚端上来的那份鸡生蚝上，似乎全然无意留心桌上的战火纷飞。
但宋忻有些坐不住，李凡承这样子，显然战斗力太差。正该要全力回击的时刻，她就被对方拿捏，情绪上头。
而张剑阳刚刚一连串爹味发言，也让宋忻倒了胃口。
此刻不说些什么，真怕那口气郁在乳腺，催生结节。
于是，宋忻放下筷子，先左右打量战事中的男女，然后开口：“那我就有点听不明白了。”
听到宋忻发言，一侧的张剑阳有些惊讶。
另一侧的李凡承，都有起身走人的准备时，被宋忻的问话又拽了回来。
“冬冬，你当初是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张剑阳抢先回答，“当初她还不是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虚荣？拜金？”宋忻略显夸张地瞪起眼睛，“那就是说，她是和你在一起后，才变成这样的？”
张剑阳张口，但没了声音。
再迟钝也听得出，宋忻此刻是在替李凡承呛他。
“我们女生追求感情生活中更好的体验，也不能一概而论就是拜金吧。而且，拜金有什么不对吗？大年初五你家不拜财神爷吗？与其在这里指责女生虚荣，为什么不多从自身找找原因，不反思反思自己，女友的需求为什么满足不了？”
“我没有说不满足，只是当时......我说过未来都会有的。”
“哦，画饼啊？我们不可以拜金，但可以拜你们的空头支票，追求当下的幸福就是走捷径，相信你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就高尚吗？”
“你是怎么了？我们不是在闲聊吗？”张剑阳挠头，面对眼前的局势，他不想继续缠斗，因为心知肚明，自己已经落了下风，论口头功夫，他不是宋忻的对手。
“可以啊，”宋忻语气轻巧，看向宋恒。
“宋老师，那你要不要澄清下，你和冬冬什么关系？是那种基于金钱置换人生捷径的关系吗？”
宋恒看戏起劲儿，突然被cue，倒也不掉链子。
“合作伙伴，正常的朋友关系。上周冬冬给我们拍的广告片效果很好，作为创意方请她吃餐便饭，答谢她的努力。”
“哦，”宋忻拖长尾音，语气娇憨，又转向张剑阳，“那你要和冬冬道歉，为你刚才贬低她的工作，编造谣言致歉。”
“我......没有。”张剑阳气势不足，显然心虚。
“你有。”宋恒语重心长，“你还把我归为会被虚荣女孩锚定的有钱人，虽然我很感激你，但我距此目标还需要再奋斗几年，就先借你吉言。”
“我承认，刚刚确实有些口不择言。”
三人包抄，张剑阳审时度势，不再挣扎。
“李凡承，过去我们俩已经在这些问题上，吵了太多次。现在既然已经分开，就都体面些，别在彼此朋友面前诋毁对方了，成吗？”
宋忻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诋毁？不过是抱怨了一句他抠门，换来他又是爹味输出，又是编排诽谤，现在倒好，一句相互诋毁，就把这些都画了等号。
李凡承没吭声，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心神俱疲，懒得开口。
张剑阳欠身，给三人逐次添起玄米茶。紧接着，话锋一转，似乎又不打算如此结束战局。
“既然今天聊了这么久，我也想和你说开一些事情，毕竟在一起那么久，我希望如果下一次还有机会见面，我们可以不这么剑拔弩张。”
看样子，这台戏，主角之一还不想下台。宋忻暗讽，张剑阳和宋恒，某种程度还都挺像，全是一点亏也不愿吃的男人。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复盘过我们的感情，其实之前我们俩在一起是开心的，只是毕业前那段时间，好像一切都变了。”
张剑阳扶了扶眼镜，看向李凡承。
“那个时候，你好像总在抱怨，抱怨我没时间陪你面试、陪你逛街、陪你看电影，但当时我忙着实习，找工作，想要在北京有容身之所，我可能确实能力有限，不能多线处理好所有问题，但你对我，是不是也有点残忍。”
一旁的宋恒，微微点头。
瞥到后的张剑阳，像抓到了稻草，再开口都更有底气。
“你既觉得我说得承诺是画饼，又不让我一心一意去为未来努力，这合理吗？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我像你一样，把恋爱当做生命中唯一的头等大事，那就真的只能有情饮水饱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你啊？”
“你是没有直接这样说，但你的要求就是在贯彻这一原则。”
“我只是想让你多陪我一些，多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如果我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这些要求过分吗？”
李凡承不知是休息好了，还是确实耿耿于怀这个问题，突然变得积极起来。面对诽谤时她瑟缩如鹌鹑，但讨论起自己的爱情观，此刻却像个斗鸡。
事已至此，这戏似乎也有些看乏了。
不狗血，不八卦，普普通通的校园恋情be走向。
别说跌宕起伏，就连稍微能让人精神振奋点的槽点都没有。更别提自己天天从黎又明那儿听富婆们玩得有多花，单是自己的情感经历，随便挑一点都比这带劲儿。
宋忻暗自失望，吞下一整个提灯。蛋液在口腔中四溢，今晚精神食粮吃得单调，口腹之欲必要过瘾。
一旁的李凡承，还在继续。
“经营爱情，不就该尽可能多的投入时间和精力在对方身上，彼此分享，彼此陪伴。感情基础就是靠这些来夯实的，难道偶尔看个电影，吃个饭，就可以说对方是自己的爱人了吗？”
“这想法太不实际了。”一旁的宋恒突然开口，接过话茬。
“照你这么说，人光谈恋爱得了，哪还有精力干别的事儿。你口中的这种感情模式，大概率只存在影视剧和小说里。”
李凡承看向宋恒，眼神里多了些不解。
“事业、学业、爱情、友情......生活本就复杂多面，注定了人的精力是要有所侧重的分配。就算是个电脑，你程序运行多了都会宕机，更何况是人。
而你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正面理解并且接受这个事实，总是被女性写手笔下的完美男性洗脑，认为爱一个人理所当然就要优先付出最多的精力和时间，比如什么随叫随到，放下重要会议赴约，还有什么拥有你就拥有全世界这些桥段。
但这些如果真的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其实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因为这样的人显然不具备任何责任感和道德感，甚至我怀疑，他们在精神方面是存在缺陷的。”
“对，就是这样。”张剑阳两眼放光，看向宋恒，宛如高山流水遇知音，如果没有另外两位女士在场，宋忻想，他没准真的会吻上去。
李凡承显然并不接受宋恒的说辞，不出于逻辑，而是情理上。毕竟宋恒是她的约会对象。虽说之前他出口相助，但现在面对前任咄咄逼人时，他不继续驰援，至少也该缄口不言。
总之不能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助他人气势！
于是，杏眼一瞥，语气不爽。
“难怪，你会单身。”
宋恒毫不在意，眉毛一挑。
“相信我，以你的爱情观，圆梦也很难。”
原本都有了困意的宋忻，至此又来了精神。眼神像乒乓球一样在两人间来回横跳，内心一个声音雀跃不止：
就这样！
吵起来！
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