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爱情观是什么，就是不全身心投入，三心二意，心猿意马？然后还美其名曰，精力有限，各有侧重？”
“你如果这样理解，我也没有办法。”
宋恒叠着餐巾，压了下嘴。这副德行又让宋忻想起那日露台上，他应付前女友时的嘴脸。
不理会，不解释，不道歉。
宋忻心想，所有对他动过心的女人，都该在老天奶面前，至少忏悔三天三夜。
李凡承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约会对象，皮下是这副德行。原本以为今晚会是一段浪漫故事的前奏曲，万万没想到，是桑蚕丝被面套了黑心棉花絮。
张剑阳起码当初还会哄哄自己，这宋恒，连演都懒得演。
难怪好好地一副皮相单身至今，自己当时就不该幻想他是纯爱战士苦等真爱，早该猜到，是个无情无义的浪荡渣男。
想着，小嘴一撇，委屈巴巴看向宋忻。
满眼写着：Girlshelpgirls！
信号接收，宋忻脑子一转。这事儿也只能帮亲不帮理。
毕竟，对于李凡承的观点，宋忻也接受无能。
二十岁的她可能会和李凡承一见如故，但三十岁的生活，随便一项拎出来都比谈恋爱重要得多。让她为“恋爱大过天”辩论，她自己都能给自己说笑了。
抿了一口茶水，她倒也不急不慌。
“凡事都要讲究公平，你们既然反复强调，精力有限，投入适度，那同理就也该接受另一半，也这样对你们。”
“我没问题啊。”宋恒两手一摊，一脸无所谓。
张剑阳不知道宋忻何时出招，谨慎地静观其变。
“但是，这个社会对两性关系下女人的要求，从来都高于男性。过去有三从四德，现在呢，不光要我们温柔贤惠，还得经济独立，要有能力但没野心，要平衡家庭和职业，还要照顾另一半至死是少年的童心。
这些标准哪一个也不是说我们女人适度投入就能满足的。所以，要我说，你们男人一向擅长在自我约束上不断法外开恩。
所谓的精力有限，投入适度，看起来是你们理智对待感情的白描，其实只是你们在合理化自私自利。”
宋忻说得一气呵成，在场三人中，李凡承最先有了反应，张了张嘴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只是疯狂点头。
张剑阳转着茶杯，跟着摇头。
“你这是偏见，我从来都没有用你说的那些标准要求另一半。”
“你当然不需要，因为男权社会下的这套标准已经潜移默化的影响了绝大多数女人，她们不需要你要求，她们就会自我反省。而且正是因为她们已经被规训，要为男人、为家庭付出全部，所以才托举起了你们的全面发展。”
这话在张剑阳听起来明显可笑。
他有些后悔自己看走了眼，原本以为宋忻可能会是一个成熟得体的伴侣人选，不像李凡承那么幼稚，那么物质，却没想到，她是另一种极端。
极端难搞。
于是，他看向了桌上唯一的同性。自信在这种攸关男人权益的问题上，宋恒势必与自己同仇敌忾。
自己嘴皮子功夫不是宋忻的对手，但身边战友，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注意到张剑阳的目光后，宋恒清了清嗓子。
张剑阳像成功传球后的球员，期待起对方发起一记绝杀。
“的确如此。”
先扬后抑，一定是他的战术，张剑阳心下点头。
然后，宋恒又端起茶杯，不疾不徐地品起来。这一品，桌上的空气便又安静了几十秒。
张剑阳有些着急，脱口道：“那但是呢？”
“没有但是，她说的确实如此。”
张剑阳一怔，眼神里全是被背叛后的不可置信。
原来，战事只在他这里吹响号角，本以为，刚刚他与宋恒已身处同一战壕，但现在看来，那只是短暂的同盟关系。这一回合中，宋恒不仅光明正大的缴枪投降，甚至，还与敌人沆瀣一气。
李凡承也终于打好腹稿，作为女性席位上的二辩，开口发言：
“男女感情观本身不一样，这没什么。所以爱情才需要慢慢磨合经营，来取得两人关系的平衡值。”
宋忻听了，太阳穴一紧。
什么叫这没什么，男女爱情观的培养皿完全不同，除去生理构造天然带来的不同外，太多因素都是男性特权造就。自己好不容易把战局水平拔高到结构性问题上，可以舌战群儒。自己的队友怎么又开始儿女情长起来。
果然，男性席位一辩宋恒，迅速抓到突破口。
“比起经营，成熟的爱情应该是配合，相互配合完成生活里的情趣制造。”
李凡承蹙眉，对她而言，经营、配合又或是磨合，似乎都可以理解成一个意思，在她有限的人生经历里，这些等同于一次次约会，吵架、和好，在分崩离析和重归于好的区间内循环往复。
但宋忻不同，虽然和宋恒谈不上熟络，但这类的男人她并不新鲜。对于他们而言，经营、磨合与配合是截然不同的词汇，决定了他们在其中的付出与角色定位。
宋恒看众人不接话，便继续开口：
“成熟的一段感情关系中，男女应该是相互配合的。爱情就像商业合作，要得是需求适配、业务对口，而不是从零开始，跨界磨合。”
张剑阳火速点头，满意宋恒在短暂的叛逃后，终于还是回到了他方阵营，于是也及时附和道：
“对，要目标一致，分得清主要矛盾次要矛盾。还要需求明确，不能既要又要还要。”
眼见李凡承又要情绪失控，再度陷入校园爱情里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中时，宋忻及时打断。
“你们这是自我物化。”
“我们是注重效率，以及确保质量优先，避免不必要的时间和资源消耗。”
宋忻哑口，而宋恒狡猾，明白她无法为“爱情大过天”辩白，便趁势将话题从结构性问题扯了回来。张剑阳是个好帮腔，李凡承又多少沾点恋爱脑，宋忻另辟蹊径争取来的优势就这样被三言两语瓦解。
再开口，语气都闷了起来。“那体验呢？爱情是人类愉悦大脑的方式之一，被你这么一说，搞得像上班一样。”
“按章办事，最大程度避免冲突矛盾，维持最和谐的相处模式，这难道不比由情绪和激素操控下的自由发展，舒适得多？”
“但爱情的迷人之处就在于失控。”
“失控？比如突然的求婚？”宋恒似笑非笑，看向宋忻。
后槽牙发出狰狞的响声，宋忻心中骂的锣鼓喧天，老小子竟然用这事儿反呛自己。三十年来最无语的人生污点，成了冤家对头的把柄，只能说，自己这些年全国各地寺庙随喜，也没让佛祖神仙们网开一面。
宋忻调整表情，皮笑肉不笑。
“请对方辩友不要人身攻击。”
“我只是依据你的观点，寻求论证。”
男人眼底带笑，越发放肆。
“我说得失控不是指意外事件，我侧重表达的是，现在的生活已经让人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做着各种风控，爱情是为数不多旁逸斜出的体验，可以让人们在一定空间内，保留自己的冲动、幻想，难道不是吗？”
“我同意，但你所说的爱情，某种程度上不也是在服务于人吗？我也认同爱情是一种生活配置，我们要充分发挥它的功能属性，让它服务于人而不是本末倒置。”
“我只是不把爱情想得太崇高，你这是完全把爱情功能化。”
宋恒不在意的耸了下肩。
“总之也算殊途同归，我们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那就是利用爱情，而非被爱情驾驭。”
宋忻心下一动，刚刚她一直是在为李凡承说话而说话，但现在，她已经无法再忽视自己心中那个念头。
宋恒的爱情观，似乎比她的还要高阶。
而宋忻一向对自己的爱情观引以为傲，她不神话爱情，于她而言，现实中的爱情要么是始于外表的性冲动，要么是基于想象的自我欺骗。本质上只是人类短期麻痹、愉悦大脑的方式之一。
在这样的观念保驾护航下，宋忻不再是为爱情流泪的苦主，相反，成了男女关系间大杀四方的快乐海后。但也不得不承认，恋爱脑的后遗症，让她在实操中，也还是会陷入惯性泥淖，偶尔失控。
说到底，她只是不再天真地相信真爱至上，天长地久，懂得了如何在有限期限内享受爱情。
但利用爱情，对她而言，倒是一个崭新的命题。
而这一点，宋恒做到了。
完全摒弃激素和情绪操控，像雕塑身体一样雕塑一段关系，直到在这段关系中，实现利益最大化。
换句话说，在爱情世界里，无爱即成神。
如果封心锁爱是当代海王海后追求的密宗道法，那么宋忻是撞了无数次南墙，才学习到些许皮毛，正苦练升级的肉胎凡身。而宋恒，则是天赋异禀的门派传人。
如此想着，宋忻抬头再看宋恒，眼里多少有了些对前辈的敬意。
而两人身侧，不知何时早已无人。宋忻回忆了下，隐约想起是李凡承先离的席，但当时两人激战正酣，宋忻误以为对方是去卫生间。至于张剑阳，确实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消失的。
摸过手机，一条来自张剑阳的未读信息：
“有事先走了，你们慢聊。”
还算有点风度，尽管不多。
宋忻想了想，看向宋恒。
“李凡承走之前，和你打招呼没？”
宋恒拿起手机，看了下，摇了摇头。
“她那个年龄看你，估计就跟看明牌渣男一样。回去可能还要和朋友吐槽，说你恬不知耻，将玩弄感情包装的义正言辞。”
“未必，兴许人家对待感情，其实和我是同道中人。”
宋忻回忆起李凡承的样子，以刚才的表现来看，她绝不是宋恒口中的同道。毕竟她的道行，还不如自己。
想着，宋忻坚定摇头。
“你眼光不行，她绝不是，至少现阶段，不可能。”
“无所谓，本来我也不准备和她发展什么?”
宋忻一怔，难道对方不是宋恒的新欢？
看出宋忻眼下的疑惑，宋恒没折磨她，痛快地交底。
“就是一起拍了个广告，加了微信，她送了我个礼物，然后今天这顿饭算我的回礼。”
“我还以为......”宋忻想起了宋恒的朋友圈，那张蒂芙尼经典款的照片，以及陈文彬在下面的留言：速度够快。
原来，李凡承不是手链的主人。
“以为什么？”
宋忻笑了笑，她才不愿暴露自己一直在偷偷关注宋恒，于是很快举起茶杯，碰上宋恒的。
“没什么，来吧，为齐齐失去约会对象，干杯。”
宋恒拉开杯子，不做理会，盯起了宋忻。
“宋老师约会对象的风格，也挺包容的啊。”
张剑阳一露面，宋恒就看出来，他绝不是宋忻发在朋友圈的那人。
“彼此彼此。”
“谁和你彼此，我对约会对象的把控，还是很严格的。”
“哦，是吗？”宋忻瞥了对方一眼，稳准狠地将最后一份鸡生蚝拉到了自己面前。“说说你的约会标准。”
今夜机不可失，宋忻试图从宋恒身上学到更多情感秘籍。
宋恒也不遑多让，筷子抢先一步，抢走了宋忻没来得及霸占的鸡生蚝。
“人美，事少，够聪明。”
“男人不是都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吗？”
“那是他们害怕失去掌控权，我又不需要？”
宋忻白了一眼，有时男人的自信真让她消化不良。
宋恒不在意，自顾自解释，“爱情关系里大家各取所需，只有聪明的队友才能配合密切，在有限的时间和精力内，获得最佳体验。而不是在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上，浪费生命。”
宋忻对照自身，很快联想到和宗袁的上一段感情，似乎的确如此。当时自己只贪恋对方的热情和精力，在智力问题上确实未作考量，这间接导致上一段关系里，虽然生理需求得到极大满足，但相处起来也确实心累难言。
果然是高阶前辈，一语中的。
“那你前任显然不是。”
宋忻想起了那份讨檄文，文笔不错，但显然算不上宋恒口中的“聪明”队友。
“这也是我很奇怪的一点。刚在一起的时候，明明都很直接、主动，目标精准，但只要在一起一段时间后，她们就都开始喜欢追求，或者证明一些不存在的东西。”
“不存在的东西？”宋忻打量宋恒，和这样的男人谈情说爱，情调、颜值、品味，以及不刻薄情况下的风趣，随便哪一个拎出来，应该都会是四星以上的体验，那什么是不存在的呢？
脑中火花一闪，宋忻似乎猜到了答案。
宋恒提供的爱情，应该一向只建立关系，而与真心无关。于他而言，爱情既然是一种生活配置，那就高效利用，磨损淘汰，别说交换真心，单是为它付出多余的时间精力，恐怕就都算得上天方夜谭。
而这样的想法，诸如李凡承式的女人们，注定无法接受。
宋恒没有再回答，似乎猜到宋忻一定想得出正确答案。他朝老冯招了招手，然后指了指吧台后的酒柜。老冯意会，大概和烧鸟一样，不需要确认，便知晓他的口味。
片刻，老冯拎着冰桶上桌，里面插着一瓶白葡萄酒。宋忻不认识这个牌子，只觉得瓶身造型好看，布满了松针纹理，像一支雪松。
“我请，弥补再一次搅黄你的约会。”
“某人还大言不惭，说每次见我会倒霉。也不知道咱俩到底谁才是扫把星。”宋忻半开玩笑，虽然并不介意，但想到一连两次的偶遇，先是路耀文，再是张剑阳，无一例外，都因为宋恒的出现提前离席，这样的量子纠缠倒是别致。
“不用谢，帮害怕孤单，沉迷爱情的同龄人摆脱烂桃花，也算是我见义勇为的方式之一。”
“那帮玩弄感情，渣男本色的同龄人消灭好酒，也是我助人为乐的方式。”
酒水入杯，香气携卷着凉意扑鼻，恰到好处中和着刚刚吃进肚的油腻。宋忻抿了一口，便爱上了这个味道，没忍住灌了一大口下去。
见状，宋恒把酒桶提到自己手边。
“酒鬼，你喝慢点。”
“怎么，怕自己不够喝？”
“你知道就行。”
看宋恒像母鸡护崽一样护着酒桶，宋忻忍不住发笑。她突然有些感激宋恒，如果不是对方的出现，那今晚她的约会对象只是一个看着年轻，但却爹味扑鼻的男人。
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宋忻不吃亏，但也长不了一智。
只有和宋恒这样天生懂得爱人不如爱己的天赋型选手碰撞，宋忻才觉得自己能早日飞升，再度实现爱情观的更新迭代。
如此想着，酒杯轻碰，杯壁发出的声音也越发悦耳。
宋忻晃着酒水，侧头看向身边的天才，有了更多的好奇。
“如果今天没有碰到，你和李凡承吃完会做些什么？”
“怎么，你该不会是觉得我见一个睡一个？”
“那倒不是，单纯好奇你的约会流程。”
“又不是男女朋友。”宋恒侧坐着，一直望向窗外。领带被他拉松，此刻歪歪扭扭的挂在衬衣上。“这对我来说不算约会，充其量只是社交，通常情况下，我一般提议直接送对方回家。”
“那特殊情况呢？”
宋恒看向宋忻，嘴角一挑。
“近期，我的特殊情况只有你。”
“我？”
“品味不凡，独具慧眼发现我嘴巴很好吻的人，只有你。”
“宋恒，男人一旦过度自信，往往就是他自毁的开始。”宋忻眼波带笑，语气一转，“但我确实，品味不错。”
眼神沾了酒气，飘飘乎地落在宋恒领带上，再向上攀。依次滑过喉结、下巴、嘴唇，再是男人的眼睛。一双完美的桃花眼，此刻正老奸巨猾，戒心十足的盯着自己。
“宋忻，你是没别的本事了吗？又来这一招。”
宋忻收回鱼线。看来今日运气一般，没能再让对方色令智昏。对待这样的男人，不能一招鲜吃遍天，对方记性好心眼小，适合打一枪换一招。宋忻默默更新战术。
“宋总，今天对自己的魅力这么不自信？”
“我是不相信你。”
宋恒放下酒杯，晃悠坐到了李凡承的位置上。
“而且也有自知之明，宋老师不是说过吗，本中年男人不在你的射程范围内。不过看今天这个情形，宋老师射程范围内的目标质量，也确实堪忧。”
宋忻嘴角一僵，对方蛇打七寸。
今天张剑阳这幅少年爹态，且毫无风度的德行，算是彻底拉低了自己约会标准线。而反观对方的约会对象，李凡承只是犯了全天下年轻女人都会犯的恋爱脑，在张剑阳的阴阳怪气，含酸吃醋面前，不值一提。
放在桌上的手机适时响起，宋忻瞥了一眼，脸色立刻多云转晴。
“生物要讲究多样性，约会对象同理。宋总行事还是死板了。”
说着，宋忻把聊天界面举到宋恒面前。
是元一发来的微信。
“快乐周五，要见面吗？”
下面附着一张对镜自拍，宋忻认出，元一身上的那件卫衣，是她上周推荐给对方的一个小众品牌。当时元一打包票的说一定会买，宋忻便和他开玩笑，说到时候自己要看买家秀。
元一履约，但在另一个男人眼中，这不是孔雀开屏还会是什么？
镜子里的男人，身形出挑，狼狗味儿十足。如果他也是宋忻的约会对象之一，那么这个女人的口味，还真是包容万象。更重要的是，自己虽说声名狼藉，但至少感情方面一向1v1，多的只是前任。
养鱼？
宋恒才没那个精力。
但宋忻，玩得是真浪，家花野花开得齐头并进，长得五颜六色。
收回手机，宋忻拎起自己的挎包，俯身凑到宋恒的耳边。
“宋总，我本事一般，但确实品味不错。”
宋恒保持风度，轻笑一声后，抬手举了下杯子。
“见识了，祝你约会愉快。”
目送女人离开，宋恒瞥见在吧台看戏的老冯，一脸蔫笑。不用问也知道他心里琢磨什么。一场四人约会，最后只有他被留了下来。无论用多轻松的语气描述，似乎都透着心酸。
手机嗡鸣，是宋忻的微信。
“这顿饭我和你AA，账单发我。”
宋恒没理会，退出微信。放回手机前，动作一顿，突然想起一个名字。之后，他又打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框一栏，敲下两字：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