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蒙新一季的营销方案日趋成熟，线上有新界加盟，主打权威性，共创融媒体科普内容平台，线下是嘉盛的优势，主打创意，推出乐蒙食物实验室大型互动体验空间。
这样的专案体量，放在别的组，至少要五人以上的核心创意团队，但宋恒是个例外，在嘉盛多年，他的核心team始终不超三人。尽管在headcount上，Jason对他一向宽裕。但宋恒奉行创意行业不搞人海战术。他坚持创意的本质是有效的迭代经验认知，只要团队大脑们可以时刻保持进行时态，那么长期磨合下来的默契与品味，就是最佳的创意催化。
上周，乐蒙确定了最终比稿日期，定在了本周五。
Jason和乐蒙的高层约了几顿大酒，确认其他方都是配合走个流程，嘉盛入围算是板上钉钉。但宋恒也没敢掉以轻心。周三一到公司，便招呼李雅雯和杨威，又从头到尾梳理起提案PPT和文字资料，以确保万无一失。
李雅雯翻着堆在办公桌上的材料，心不在焉。
宋恒和李雅雯认识多年，不光是同事，往前还是同校同级。共事多年，对彼此情绪变化，都异常敏锐。
“身体不舒服？”
宋恒在主视觉效果图上圈画重点，间隙抬头瞥着李雅雯。
“我总觉得，这次乐蒙没那么简单。”
“这些活爹，哪次是好伺候的？”杨威靠坐在桌上，一副懒样。
“为什么这么说？”
“我昨天和朋友去BK，听隔壁有人也在聊乐蒙。我怕撞上熟人，就让朋友帮我撩了几眼，听她描述，其中一人好像是奥越的陈斌。”
“你是说奥越也参与这次比稿？”
“当时环境太吵，我听得断断续续，只有几个关键词。但我总觉得，如果奥越的陈斌参与了这次乐蒙提案，那么Jason的情报可能有误。乐蒙高层的反馈有问题。”
“总不至于是玩比稿骗方案这样的路数吧？上升期的品牌，这不是自掘坟墓？”
宋恒不语，陈斌是他的对头，奥越则是嘉盛的对头。宋恒不怀疑Jason的情报，但乐蒙高层派系一向复杂，其间关系牵扯比宫斗还精彩。嘉盛只是等待翻牌子的乙方，对于甲方高层的争权斗法，了解自然有限。
甚至之前就有传言，乐蒙的新品翻车，其实就是内部人在捣鬼。
“头儿，那咱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去是肯定要去的，不然不白干了。”
“要不要和Jason碰一下，给他打个预防针。”李雅雯小声提议。
“这事我心里有数，你们正常推进就行。”宋恒合起电脑，临出门前，又合上门小声提醒。
“全部资料捂紧点，陈斌手脏，不管消息真假，别在这种小事上让对方钻空子。”
Jason在顺义参加女儿的钢琴表演赛，电话接通，那头琴声便顺着网线传了过来，是经典的《夜的钢琴曲五》。
宋恒不敢耽误，言简意赅地说了他们的担心。
短暂沉默后，Jason压低声音回复：
“创意上我对你们有信心，乐蒙的欧阳总和新界的叶总还是大学同学，我相信这一点也是我们的优势之一。先全力以赴周五比稿，现在狼多肉少，只要有可能争取到的客户，我们起码先占上位置。”
挂断电话，李雅雯的微信堆了几条。她和杨威搭档，一向效率在线。提案会全部资料如今已打印成册，李雅雯锁在办公室，密码只有他们三人知晓。
“辛苦，今天早点下班，为周五养精蓄锐。”
回复李雅雯后，宋恒靠在车边，漫无目的刷着微博。
对于提案，他一向兴致勃勃，就像学霸永远期待考试。但陈斌是宋恒无法绕开的bug，他和宋恒一样，能力出众，外形出众，刚入行时，两人曾一度被称为广告圈的双子星，但很快，这对双子星就分崩离析。
至于其中原因，两人捂得密不透风。
狡猾如Jason，都没能撬出只字片语，只知道宋恒这些年，都在有意回避和陈斌的正面交锋。陈斌擅长的领域比较集中，主要负责奥越时尚彩妆以及生活类客户，宋恒就跳过这些，专攻数码、汽车、家电此类内容。
如果李雅雯的信息准确，那么这一次，算是和陈斌久违的一次竞争。
宋恒并不在意信息流里的内容，只是机械似的滑动手指。突然，指尖一顿，看到了熟悉的ID，千斤春丽。
“谁能想到，人到三十，率先退休的竟是我的代谢率。”
宋恒失笑，虽说和这位博主聊的不多，但从对方的内容来看，是个绝望的吃货，每日都在不吃难受，吃了长肉间反复纠结。一边对事物一腔真爱，一边又视食物为洪水猛兽。
这样的矛盾与挣扎，宋恒不从有过。
他爱吃，但对食物没有春丽这般纠结。他将自己对热量的坦然，归因于良好的运动习惯。
大抵就是因为从不克制，所以他也从不放纵。所以面对千斤春丽的烦恼，他觉得新鲜，也觉得好笑。
满屏的信息流里，人们发愁通胀的物价，无聊的工作，麻烦的感情，但唯独春丽，一心一意苦恼自己蓬勃的食欲和失控的代谢率，实在可爱。
想到这里，宋恒切到小号，在通讯录里找到春丽的头像。
上一次，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一句官方的“期待合作”上。
“嗨，春丽，打扰！项目方案已成型，顺利的话我们的合作也可以提上日程。想问下近期你在北京吗？”
对方没有反应。
宋恒戳进对方的朋友圈，发现最新一条，发布了一张红油沸腾的火锅照片。
配文：多次验证，吃火锅的幸福感等同于热恋。
看着照片，宋恒心下一动，但看了眼时间，还是把约陈文彬吃火锅的念头压了下去。
他最近计划减脂，私教八卦，旁敲侧击问对方是不是又恋爱了。宋恒岔开话题，没说实话。
他不想和对方承认，他是因为在百度百科看到了一个叫元一的小爱豆，轮廓清晰的胸肌和腹肌后，再一次萌生了所谓的中年危机。
周五，一切顺利。
嘉盛的提案顺序在第三位，杨威尝试几次，都没从接待那里套出话，探查出比稿的其它创意方。
但汇报异常顺利，甚至可以称得上完美。乐蒙高层的反应不好判断，但宋恒还是按照Jason的提点，委婉地提及嘉盛与新界已经就合作事宜展开前期勾兑。
回到休息室，三人默不作声。一个小时内比稿结果就会公布，放在平时，三人早就张罗着庆功宴选在哪里，但今天，提案时的气氛让他们心里有些打鼓。
宋恒手机一亮，是Jason发来的语音，原本以为是提振信心安抚属下的，点开后宋恒脸色一变。
“奥越也去了，专案陈斌做的。”
“好，了解。”
又过了十分钟，Jason直接打来了电话，语气沉沉。
“回来吧，乐蒙选择了奥越。”
“现场还没通知。”
“不用等了，他们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
“好。”宋恒心里闷着口气，正要挂断，电话那头又传来Jason的声音。
“你现在是和李雅雯、杨威在一起吗？”
“没错。”
“专案内容除了你们，还有谁经手过？”
“没有其他人，你知道我的工作习惯。”
“他俩呢？”
宋恒起身，走到门前。
“你怀疑......老大，怎么回事？”
Jason没有在电话里展开说明，只约了宋恒下午公司见。见宋恒沉着脸挂了电话，会议室另外两人，自然也猜到大致消息走向。
“黄了？”
杨威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总是一副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的样子。
“撤吧，乐蒙联系了Jason，他们选择了奥越。”
“真的是陈斌？”李雅雯小声惊叹。
宋恒点点头，惦记着赶回公司和Jason问个清楚，他没有和两人再多说什么，一路飞驰赶回嘉盛后，宋恒带着专案，独自去了Jason的办公室。人刚一进去，Jason便摁下防窥帘。
半个小时后，宋恒才从办公室出来。
再眼拙的人也看得出，宋恒脸色难看。平时喜欢在他面前刷存在感的女人们，也自觉缩回工位。键盘噼里啪啦响起，都在各自的八卦群里寻求情报。
递了个眼神给李雅雯和杨威后，三人前后脚地又都闪身进了会议室。刚关上门，宋恒开门见山。
“我们的方案和奥越重合近七成，而且他们抢先一步，和新界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所以，说说吧，你们怎么想？”
李雅雯和杨威当场脸色一变，工作多年，他们自然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没想到身经百战，最后还是在最没有技术含量的环节出了纰漏。
夜幕下落，对面写字楼的灯光星星点点亮起，楼下车流缓慢移动，红黄相间，像一条爬行在三环上，行动迟缓的蛇。
三台电脑并排放在桌上，三人反复检查了工作期间所有的邮件和信息往来，至少在看得见的流程上，三人都没有出现工作失误。那么问题，只可能出现在看不见的地方。
宋恒从不怀疑李雅雯和杨威，他对Jason也是如此担保。但他不敢保证的是，这期间有没有别有用心的人趁机捣鬼。
两人脸上已经挂满了倦容，连轴加班一个月完成专案，又高度专注完成比稿汇报，如今又胆战心惊排查内鬼，此刻，精力和情绪双双发出电量警告。
“该不会下三滥到，给这个屋子装监控吧？”
杨威绕着桌子转了几圈，一无所获。
李雅雯从进了这个会议室，眉头就没松过。专案的整理和最终校对合并，都由她完成，某种程度上，她这里也是风险最大的地方。
可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李雅雯在嘉盛工作多年，自信自己有足够的职业道德和敏感度。她的电脑从不外借，也从不在他处登录邮箱微信，更别提随意和他人聊起工作内容。
那奥越是如何剽窃了他们的方案呢？
李雅雯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眼。最近她干眼症加重，频繁头痛，但又忙得顾不上去医院，只不断增加着眼药水和人工泪液的用量。
“威，递我下眼药水。”
李雅雯闭上眼睛，靠着椅背后仰。
“换回来了吗？上次你不是说那个药辣眼睛。”
“早换了。”李雅雯没精打采的应道。
片刻后，人从座椅上反弹起来。
她突然想到，上周加班，她曾因用药后眼睛不适，跑去了卫生间。而当时桌上的笔电，没来得及合上。
再然后，她没来由地想到一个人，曹一凡。
那瓶眼药水，是曹一凡递给她的，之前用着没事，但只有那一次，入眼后，眼珠便像蒙了猪油，糊的睁不开眼。她跑去卫生间冲了五六分钟的水，才勉强让眼睛舒服一点。
更奇怪的是，自那以后，这瓶药水就在自己的工位上消失了。而那段时间她满脑子都是比稿，以为是自己随手扔掉，没再多想。
现在回忆，那一晚，似乎是唯一一次，可能出现纰漏的时机。
曹一凡，李雅雯蹙眉想着，零零后，来嘉盛实习不到三个月，平日外向开朗，偶尔会参与其他几组的日常workshop，存在感不强。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流，似乎就都是在和自己借眼药水。而那段时间，他又尤其喜欢在办公室耗到很晚。
宋忻今晚也加班，没有工作，纯听批评。因为原定与嘉盛的合作泡汤，乐蒙的大单子被兄弟部门截胡。老吴在上面挨了一下午的骂，回到十八层，立刻召集部门全员，做情绪排毒。
骂到第二十七个“他妈的”时，才稍稍平复怒火。
领导们抢单抢的急眼，但底下牛马因为同命苦，共进退，反倒感情深厚，知无不言。
宋忻在小群里，和同事八卦。聊了十几分钟，便摸清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原来是老吴他们一心想等嘉盛正式立项后，再签协议，想的是锦上添花。但二部领导一向激进，在周四就提前和奥越牵了手，周五奥越拿下乐蒙，二部也跟着能打个富裕仗。
“他妈的，虽说是兄弟部门，但亲兄弟明算账。这次他们默许甚至参与这种抢单行为，那之后我们就也不要客气。”
老吴已从愤怒演变为激进，眼见又开始唾沫纷飞讲当年，绘蓝图时，宋忻手机电量告急，她不得已，摸出备用机。闲聊是不行了，但刷刷微博也能让时间过得快些。
微信小号上，亮着红色的数字，两条未读。打开一看，全来自H。
“嗨，春丽，打扰！项目方案已成型，顺利的话我们的合作也可以提上日程。想问下近期你在北京吗？”
“你好春丽，打扰！目前项目出现一些问题，暂时延期。有需要我再随时与你联系。”
部门错失大单，宋忻毫无反应。但自己外快泡汤，她真情实意地感受到了心碎。
但专业使然，她还是官方回复到：
“好啊，保持联系，期待合作。”
对方没有答复，宋忻想，之前对他的滤镜，多少受甲方光环影响，现在合作泡汤，再看对方，似乎也就那么回事儿。
不过，这可能也和自己近期被养刁钻的眼光有关。
先是笨蛋黑皮男大宗袁，再是偶像练习生元一，还有......宋忻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得实事求是，于是，又在名单上加上这个名字，高岭之花宋恒。
他，今晚也不好受吧。
自己没成型的外快飞走，都痛心疾首，更何况是付出心血的。宋忻对宋恒，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同身受。
宋忻盯起另一台手机百分之十七的电量，心里开始摇摆。
上次烧鸟，他事后也没发来账单。
电量下降至百分之十六。
自己也算欠着他一顿饭。
电量显示百分之十五。
而她一向喜欢亏欠别人。
百分之十四。
而后，决定落锤。
她找到宋恒的微信，发去邀请：“今晚，要一起吃火锅吗？”
几乎同时，对方秒回，这在两人为数不多的交流中，算得上罕见。
“是好心安慰还是想借机看戏？”
宋忻撇了撇嘴巴，小人之心。
“宋总，今晚我们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少些猜忌多些温暖。”
片刻，宋恒发来回复，简明扼要。
“位置发我。”
宋忻挑好餐厅，手机电量已经不足百分之五。
倒不是她挑剔，只是在揣测高岭之花愿意接受哪种规格的火锅。宋忻喜欢重口，火锅除了川渝，就偏爱云贵，酸汤也好，豆米也好，来者不拒。
但她有些想象不出来，宋恒坐在马扎上吃这些的画面。
在贵州地摊火锅和广式毋米粥间，犹豫片刻，她毅然决然将前者链接发给了对方。
毕竟为男人着想，倒大霉。
对方没了动静，宋忻暗自编排对方，兴许正一边皱眉，骂自己选了家什么地沟油店，一边甩给自己几家人均大几百的小资餐吧。
要是后者，宋忻想，她才不会买单。两人收入有别，能者多花，谁的口味越金贵，谁就该多花钱。
五分钟后，宋恒的回复珊珊来处。
“半小时后见。”
宋忻挑眉，这小子还算有品味，没在吃上面挑衅自己。
老吴终于在宋忻手机电量不足百分之二时，骂累了。匆匆散会后，宋忻没敢耽搁，带上充电宝后一溜烟跑了出去。今天选的这家火锅店就在团结湖附近，她骑个单车过去，时间应该刚好。
果不其然，她停好车子，转身便看见宋恒在门口望着她。上下打量，宋总看起来人模人样，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颓相。
晚高峰已过，店里用餐的人不多。两人选了靠里的一张桌子后，宋忻熟练地点着招牌。
“有忌口吗？”
“没有。”
“吃内脏吗？”
“可以。”
宋忻从菜单上抬头，对方长着一张饮食自律的脸，原来私底下什么玩意儿都能来。
宋恒看破了她的心思，毫不在意。
“我什么都吃，这家闻味道就知道正宗，所以你随便点应该都不出错。”
“有经验。”
宋忻满意，她喜欢在吃上面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
随着豆豉味道散出，锅子沸腾。宋恒两手并用，眨眼间推进去了三四盘肉。
“就这样什么都煮着，挑拣着吃，最有意思。”
宋忻用力点头，对宋恒的饮食观再次大加赞赏。
水汽氤氲，带着呛鼻的辣意。宋忻看见宋恒，只嘴上参与，但筷子却动得不多。倒是手边的啤酒，下得迅速。
可能是因为今天提案，宋恒穿了一身藏蓝色正装。锅开前他把外套丢到了车上，现在只穿着一件白衬衣，解开了两枚扣子，袖口也挽到小臂，架着两条大长腿坐在小马扎上，颇有眼力见的给宋忻添水下肉，催化出了一种奇妙的性张力。
自古男人迤逦的春梦里，有仙女下凡为自己洗衣做饭。
女人同理，性幻想里始终为霸总在厨房洗手作汤羹保留一席之地，恰如此刻。
叮当作响，宋恒的第三瓶酒见了底。
“你多少吃点啊？”
“嗯，你吃。”宋恒不作声，开了第四瓶。宋忻觉得，她有理由说些什么，安慰可以不走心，但得走个过场。
“工作嘛，不要放在心上。这次不行，说不定是因为有更大的金主等着你。”
宋恒抬眼，看了眼宋忻。那意思似乎再说，你原来也知道安慰人。
宋忻拾起公筷，给对方捡了一盘烫熟的乱七八糟。
“吃吧，吃撑了就不难受了。”
她一向不擅长安慰人，所以惯常的路数就是让对方多吃点。宋忻常年对饮食克制，饥饿是常态，偶尔饱餐一顿，的确能让她短暂地快乐，忘乎所以。
“你这安慰倒是敷衍。”
“知足吧，这么晚请你吃火锅，算是我舍命陪君子了。”
宋恒笑了笑，举起筷子塞了一口。但不知道是呛到了辣椒还是麻椒，突然咳嗽起来。缓了片刻倒是顺了下去，但一双眼水汽氤氲，叠加泛红的眼眶，破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古有黛玉葬花，今有宋恒垂泪，美得不分伯仲，碎的鬼斧神工。
宋忻眯眼打量，盯着宋恒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女人讨厌一切碎掉的东西，但除了破碎的男人。”
宋恒闻言一愣，迅速抽纸，摁干眼角的水渍。
“我是呛到了。”
“那太好了。”宋忻拿起漏勺，擦着锅底舀了漫漫一勺花椒辣椒，递给宋恒。
“求你，再让我过下眼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