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汗珠砸下，宋忻在病床上蜷成对虾。
“给你家人打电话了吗？”
宋忻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是在深圳读书，来广州是找朋……是来旅游的。”
主刀医生抬眼，无意刨根问底，只向宋忻递去手术同意书。
“原则上，我们会在职责范围内给你提供帮助，但肯定没办法替代家人的全程陪护。所以建议你，想办法联系家人，或者在广州的亲朋。”
宋忻抿唇，接过签字笔。
正要落笔，手机叮当作响。
她慌慌摸来就看，误以为是王昊会神兵天降，英雄救美。
陌生的头像，宋忻看名字，思考片刻，想起这是王昊的某位舍友。之前为了王昊生日，她通过人人和他取得联系，里应外合给王昊准备惊喜。
对方发来一段长语音。
宋忻举到耳边。
语音背景嘈杂，听得到桌椅拖动的声音。随后，她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提起。再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放过风筝吗？”
几秒过后，宋忻过往执拗、天真，甚至近乎偏执，等待着的那个结果，应声落下，碎了一地。
每片碎片上，折射的都是她可笑的付出。
至此，宋忻大梦初醒。
原来那所谓的百转千回，那心甘情愿授人以柄，那些藏在暧昧不清下的些许可能，构成的所谓爱情，不过是一场基于想象的自我欺骗。
想象着对方不存在的品质，想象着未来虚无缥缈的幸福，然后再义无反顾的，一次次骗自己等下去，忍下去，爱下去。
被送进手术室前，宋忻流着泪问主刀大夫，能不能买一送一，把她病入膏肓的恋爱脑一并割除。
大夫摇着头说，看脑子得去神内。
手术时间两个小时，大夫手起刀落，割掉了宋忻坏死的阑尾，宋忻亦手起刀落，亲手杀死了她的恋爱脑。
恢复意识后，护士交代着术后注意事项。
“这几天忌油腻刺激，吃好消化，高纤维的食物，注意劳逸结合。”
宋忻点头，脑子里却全是她的恋爱脑术后方案：
她要脱胎换骨，要熹妃回宫，要让那个男人，永远后悔，永远高攀不起。
风筝？宋忻摇头。
她做够了。
近乎严苛的自律下，宋忻愈加清瘦纤薄。
玉盘般的脸上，五官破土，清晰明艳。
加之坚定的意志和蓬勃的野心，又或是复仇的欲望，让宋忻高度专注自身，过往投资在男人身上的精力和钞票，尽数回笼。
瑜伽、普拉提、中国舞，提琴、书法、写作课……
身姿越发轻盈挺拔，举止投足从容大方。身为美女的自知和矜贵，姗姗来迟。
越来越多的男生，开始注意到这个似乎突然崭新起来的宋忻。
他们困惑，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怎么没有注意，宋忻原是如此出挑的一个女生。
而宋忻，也开始困惑，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男人的示好和欣赏，怎么来得如此轻易，甚至快要泛滥成灾。
发在朋友圈的自拍下，有经年已久不曾联系的老同学套着近乎，也有并不熟悉的新人卖弄幽默。宋忻无需热情，随便发个表情包，他们就前仆后继，继续着五花八门的关怀和讨好。
而过去自己希望从王昊那里得到的认可和承诺，如今，似乎只要自己勾勾手指，便能从通讯录里拎出一打。
宋忻冷眼看着这些示爱，听他们说自己是白月光，是朱砂痣，是一眼万年。然后接过他们亲手写的信，买的花，和费尽心思海购来的巧克力。
明明同在一个校园，已经四年。
但他们所谓的真心，却默契地都选择在此刻揭露。
他们爱得究竟是什么？
宋忻在人人上传了一张高中时的自拍，照片里她穿着34号的大码牛仔裤，套着件桃粉色的长款T恤，五官陷在一张肉脸中，和现在的她，判若两人。
她挑衅似的配文：还爱吗？
下方的消息很快闪烁起来，关注者殷切地评论。
“爱，你什么样子都爱。”
“更爱你现在。”
“我去，该那个时候追你。”
“要不要一起吃饭，见面告诉你。”
看着源源不断冒出的留言，宋忻想起彼时看过的言情小说里，男主总会不计较女主清贫的家世、廉价的外套、普通的成绩，他总能看到的，是她平凡外壳下，那颗柔软善良的心。
而小说以外的生活，却如此真实，如此俗不可耐。
没来由地，宋忻想起王昊很早前的那条留言。
“你瘦下来还挺好看的。”
男人们的爱意，原来一向轻薄又廉价。
宋忻得以再次重新认识爱情。
一个“爱”字，哪有千钧之重，不过是始于外表的一场性冲动。同样的人，过去无人问津，但改变下三围，就可以轻易催化出过去以为，要生死契阔肝肠寸断，才能置换来的高级情感。
呵，爱情，果然是人类社会最大的骗局。
要想成为发牌者，做爱情的信徒可没用。
宋忻将餐盘里的肉块，悉数挑出，然后细嚼慢咽着白菜帮和西蓝花。要一直瘦下去，美下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