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裴裴没有想到,离婚这个提议,对罗其原来说,也算是久旱逢时雨。结婚三个月,两人第一次促膝长谈,竟然发生在提出离婚之后。
“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
罗其原扶了下眼睛,摇摇头。
“和你无关,只是工作以外的事情,我习惯让我爸妈安排好一切。他们也喜欢这样。”
“所以换做另一个人,你也是……”
罗其原点点头,反问回来。
“那你呢?”
周裴裴苦笑,“差不多,我爸妈说你很好,还说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罗其原点了点头,两人也算是第一次开诚布公,袒露结婚的初衷。
“其实结婚以后,我就后悔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毕竟这种事我不能再让我爸妈代劳,所以也就只能尽量减少和你正面接触的时间。”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
“我看你没有提出异议,而且和我父母相处的很好,所以就默认你同意我们这样继续下去。”
“你也无所谓我有没有喜欢上别人,或者有没有人在追求我?”
周裴裴顿了一下。
“其实我们刚刚在楼道……?”
“裴裴,这些是你的事情,不需要向我说明。我认为,只要互不影响,我们没必要过多干预对方。”
“你觉得这正常吗?”
“裴裴,从哲学角度来说,错误是科学必要的构成部分。所以,对于生活这个命题,正常与否,又或是正确与否,本身就很难界定。”
“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也谢谢你,今天终于肯和我说这么多话了。”
罗其原扶了下眼镜,眼神落在面前的餐盘上。
“对不起,我对于化学以外的问题,总是想得过于简单无谓。其实如果你更早提出来,我也会同意的。因为处理这件事,本身就超出了我的能力或是兴趣范畴。”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其实你一直在等我主动提出。”
对方点头。
“因为我没有充分且必要的理由,主动提出。”
“那看来,离婚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周裴裴看了眼左手的钻戒,用右手轻轻地褪了下来。
放在桌上时,戒指轻碰桌面,发出几乎不让人察觉的动静。
而周裴裴心中,重石落地,声如洪钟。
今晚她抛下的,除了这场令人无处着手的狼狈婚姻外,更多的,是那份坚持了三十年,对完美人生的如履薄冰与兢兢业业。
眼下,她长舒一气,笑着看向戒指,而后又看向罗其原。
“原来,如释重负是这种感觉。”
罗其原沉默,盯着桌上的那枚由碳原子通过共价键形成的单质晶体,既有的化学知识不足以让他理解,这样的物质是如何与爱情、婚姻绑定,但很快,他也笑了出来。
看得出,他甚至比周裴裴更享受此刻卸下婚姻的轻快。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爸妈?”
尽管婚姻生活中两人不熟,但在离婚这件事上,两人迅速又紧密的达成盟友关系。
“还没想好,但觉得可以先离,然后循序渐进。”
“我也是这样想,不然一定会鸡飞狗跳。”
罗其原用力点头,他每天俯首书桌前,研究的近代化学,也不过诞生于两百多年前,对物质进行原子层面的解释更是只有短短一百多年的时间。
而人类的情绪在漫长的进化与成熟过程中,变幻莫测,毫无规律。
所以,想到周裴裴口中可能出现的“鸡飞狗跳”,罗其原就已经觉得如临大敌,毫无头绪。
“但我打算先和宋忻她们说。”
“好,你们也可以一起庆祝一下,看得出来,自从说了离婚,”罗其原看向周裴裴,“你今晚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你呢,要和陈文彬他们说吗?”
“可能会吧,有合适时间我会告诉他们。”
周裴裴点头,突如其来的重大决策,首次由她独立一锤定音。这让她有些兴奋,更觉得痛快。
视线落在罗其原身后的酒柜,最上一格还摆着陈文彬送来的酒。年份恰好对应两人的生日。上次聚会,黎又明就想开来着,但被陈文彬拦下,非说是什么夫妻酒,就算喝也要等纪念日再说。
为此,周裴裴还特意隆重地,把它们摆在最上面。期盼来年某日,幸福洋溢的将它取下。但眼下,似乎已到了最适合解决掉它们的时机——比结婚纪念日先行一步的,是离婚快乐。
但独乐乐显然不如众乐乐,周裴裴盯着酒,思忖片刻,眼神一亮。
“罗其原,不如我们办个离婚派对吧?”
震动声断断续续,持续了几分钟。
宋忻用被子蒙住了头,泛着困意翻身,然后就听见身后有熟悉的男声,压低声音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
声音过分熟悉,以致于下一秒,就让宋忻睡意全无。
两人昨夜的旖旎,猛地在眼前活色生香起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上一次发生关系时,两人萍水相逢,充其量就是单身男女的寻欢作乐。
但这一次,两人可是信誓旦旦建立了伟大的友谊,并且不止一次信誓旦旦发誓互不动情。在这种前提下又睡在一起,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该受道德和尊严的双重谴责。
眼下局势,显然谁先清醒,谁最吃亏。
宋忻闭眼装睡,暗自计划一会儿等宋恒去卫生间后,她就立刻闪人。然后佯装无事发生,将昨晚那段记忆永久发配宁古塔底。
而身后的宋恒,挂断电话后,便也如宋忻所料,去了卫生间。很快,水声响起。
宋忻立刻翻身下地。
成年人的情感护身符,无外乎要么装睡,要么装醉。
如果说她的装睡略显幼稚,那么昨晚宋恒的装醉,才破绽百出。
众所周知,真正醉了的男人,怎么会毫不费力,长驱直入,甚至配合着宋忻从地毯做到沙发,再一路意乱情迷的做回卧室。
所以,与其说今早的一切是宋忻经验使然,不如说是两人默契十足。
既然都不能在清醒状态下,定义昨晚的冲动。那么就不如各自冷静思考,看谁最后给出的解题思路,更精准。
套上衣服后,宋忻下意识摸着外套口袋。
里面有一枚硬盘,存着展馆后续收官报道的所有资料,根据发布排期,明天下午就要推出第一期,所以这个周六,宋忻初始计划就是回家加班。
但现在,大衣口袋空空。
明明昨晚来宋恒家前,她还检查过。所以,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那枚硬盘,此刻正藏在宋恒偌大的房间一角,戏弄着想要狼狈退场的当事人。
宋忻思路清晰,目标明确。昨晚她睡在沙发,身上披着的就是自己的大衣,所以大概率是滑落在沙发和地毯区域。想着,宋忻趴在地上,仔细检索起每一个缝隙。
只要尽快找到,自己就能继续完美退场。
而沙发下,一个黑色阴影,很快让宋忻看到了曙光。大小薄厚都符合,自己需要的,就是想办法让食指增长十五公分,然后轻巧将它捞出。
先用腰带,再用包链,胜利近在眼前时,身后突然传来门把下落的声音。
闻声,宋忻绝望闭眼,忍不住回头埋怨。
“谁让你洗得这么快?”
“谁知道你走得这么慢?”
身后,宋恒也正一脸惊诧,旋即紧了紧裹在腰间的浴巾,
“我明明……已经在里面磨蹭很久了。”
悲叹一声,宋忻干脆接受命运的奚落,踏踏实实地坐在了地摊上。
“给我找个棍子,够个东西。”
“什么东西?”
“硬盘掉沙发下了。”
宋忻一脸委屈,宋恒目光随之落在沙发上,昨晚两人在上面做得酣畅淋漓。佯装的醉意让他毫无负担的一次次谄媚,而对方也一次次热烈回应。
夜色遮蔽人心,而如今天光大亮,没了伪装得一对男女重回案发现场,表情看上去多少都有些不自然。
“我想想……”宋恒移开眼神,环顾起四周。片刻后走向餐桌,上面还摆着昨晚的打包餐盒。从里面抽出一双没有用过的一次性木筷,宋恒转身给宋忻比划。
“用这个试试。”
撅着屁股又努力了一番,硬盘终于被拨弄出来。
“真服了,怎么会掉沙发下面。”
宋恒挠了挠耳后,意有所指。
“你要想不起来,那我更想不起来。”
好一招上推下卸。
宋忻翻了个白眼,眼神在男人半裸着身体上,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
“要我说,你要是酒量这么差,以后就少喝。当心酒后再失身。”
宋恒讪笑一声。
“没事,我就当助人为乐。”
“我看你是占了便宜偷着乐。”
话音落了,两下无言,气氛又突然古怪起来。
宋恒折身回了卧室,再出来时换了身家居服,浅灰色印花的长袖长裤,宽松的版型,配合着刚洗完澡没来及吹干的头发,倒是和平日完全不同。
怎么说呢,从勾栏到深宅,人夫味儿骤浓。
这让守在玄关的宋忻,眼前一亮。
心思摇曳片刻,她按下门把。
“我先走了,和你说一声。”
“要不然我们一起吃个饭,然后我开车送你。”
比起加班,宋恒的提议显然更具诱惑力。
但今夕不同往日,宋恒对宋忻来说,算是十足的危险源。危险到,让宋忻几乎下意识就启动了身体的反沉迷系统。
就像面对超标的热量,她会本能一般摇头。而面对看不透的宋恒,她也同样如此。
“宋恒,昨晚就是意外,意外。”
答非所问,甚至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而对面的宋恒,听到后迟疑片刻,眼神落地。
“其实……”
砰,关门声响。
宋忻快步冲向电梯。
在等待电梯的这短短几秒时间,她默默在心中祈祷。而没让宋恒说完的那句话,更让她此刻问向神明的内容,混乱又矛盾。
她既要宋恒也如此定义昨晚,这样她才能安心关上心门,再不允许那些旁逸斜出的念头影响自己——她和宋恒,是也只能是朋友。
但又想他推门而出,将自己拽回去,霸道也好,示弱也好。她隐隐期待昨晚是宋恒对她的一场蓄谋已久——蓄谋已久的袒露真心,蓄谋已久的暴露懦弱。她想看对方慌乱地承认自己是他百分之十以外的例外,然后脆弱又笃定地等待她的回应与发落。
“叮——”
电梯门应声而开。
宋忻的胡思乱想被迫叫停,而身后,宋恒的门沉默地目送她,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向她展开。
再钻进电梯的一瞬间,宋忻突然觉得自己像在落荒而逃。
逃开那些荒唐的念头,逃开在念头中其实最手足无措的自己,以及逃开,那份不该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