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联一周,宋恒的头像右上,终于出现了红点。
“宋老师,在忙吗?”
“宋总,忙不忙取决于你找我什么事。”
“一会儿我有份合同,寄到我家。需要你帮我代签后再转寄?”
“你不在北京?”
“对,深圳出差。”
“那不能直接改寄地址?”
对宋恒莫名其妙地求助,宋忻一头雾水。倒不是不乐意,只是觉得宋恒这样的安排有悖常理,不符合他一贯风格。
“今晚签好需要同城送。”
宋忻了然,当下点了头。
好在科协的展馆项目已经在早上顺利上线,相关一应物料也已尽数发出,只剩下最后收官捷报,可以放到下周安排。连轴转了一周的宋忻,转着脖子,几乎听得到身上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怪响。
一旁的吴珂也没好到哪去,后半周时就已经带起了护腰。
“下次这活儿,爱找谁干找谁干,这是不把人当人。”
“我现在看东西都重影。”
“我也,”吴珂瞥了眼宋忻,“要不要一起去按摩?”
“今天?”
“嗯,咱俩不得好好犒劳下自己。”吴珂伸着懒腰,“我都想趁机去考个雅思了,这一周的英文阅读量,让我产生了一种我能考7的错觉。”
宋忻在地图上,确认着去宋恒家的交通,摇了摇头。
“我今天有事,改天再约吧。”
吴珂波动两脚,将转椅靠了过来。一副嗅到八卦的嘴脸。
“是和爱豆弟弟约会?”
“不,”宋忻冷笑摇头,“是给另一个活爹跑腿。”
好在宋恒家就在大望路,距离新界和宋忻的住处都不算远。
虽说宋恒承诺来往车费报销,但宋忻还是大发慈悲,蹬着共享单车上门。
按照宋恒发来的密码,她逐次输入。拉开门的一瞬,宋忻下意识向后弹了一步。
门内正站着一个男人,此刻双手抱胸,倚墙而站,笑意盈盈。
“你回来了?”
“进来。”宋恒不由分说,伸手将宋忻拽进屋。
宋恒的房子三室一厅,他拆掉了一个卧室,连通客厅,所以第一观感就是客厅空旷。但是,餐桌上倒是琳琅满目,红油锅正沸腾的恰到好处,盘碗堆叠着各式各样的火锅食材。
宋忻看向宋恒,又看向火锅。
“你这是对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吗?”
“瞧你说的,单纯的想和你吃个火锅。”
“那就不能有话直说吗?”
宋恒挑了挑眉,拉开宋忻面前的椅子。
“专供好朋友的限定惊喜,不行吗?”
“我总感觉你是别有用心。”
“是,因为我人品臭人缘差,哪怕签了大单想找人庆祝,也没人愿意搭理我,所以只能用这种手段骗宋老师上门,勉为其难陪我吃顿火锅。这样说可以吗?”
宋忻点点头,“还算客观,那我就勉为其难同意了。”
“我去开酒。”
趁着宋恒背身的功夫,宋忻火速从包里摸出粉饼,用力压在脸上。但徒劳无功,眼尾晕开的眼线,眼下隐隐可见的青色,连轴加班的疲态刻在脸上,别说艳压宋恒,就连桌上的那盘鸭血,看起来都比自己动人。
宋恒把酒放在冰桶,瞥了眼宋忻。
“其实我还担心,怕你不喜欢这种临时起意的安排。”
“的确不喜欢。”宋忻娴熟地调着麻酱。“但谁让我是火锅的信徒,它让我选择宽恕。”
“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做。”
宋忻抬头,看向宋恒。
“你是在拿我优化约会流程,还是做什么?”
“就不能是单纯点多了,叫你过来帮忙一起消耗?”
说着,宋恒伸筷,给宋忻碗里添了半碗牛肉。
宋忻来者不拒,甚至还主动抬碗去迎。
“又是一天没吃?”
“没有啊。”
“感觉你胃口见长。”
“成年女性吃这些很正常,好吗?”
宋恒眉眼含笑,忙不迭又打捞起半勺的牛肉,贴心送上。
“那看来上次说得话,宋老师消化的不错。”
宋忻了然,知道是在说那晚米粉摊上的聊天。她岂止是消化不错,甚至已经开始身体力行,既然过去的身材焦虑,完全是庸人自扰,那么现在,她要追求的,是和食欲的和平共处。
“而且,我还去上了私教课。”
“感觉怎么样?”
“上完去吃夜宵的感觉,真爽。”
宋恒失笑,又添了食材下锅,等待开锅的功夫,他透过氤氲的水汽,再一次明目张胆打量宋忻。
“你这是被工作摧残,还是被感情摧残?之前宋老师一向不都是全妆都市丽人,迎接快乐周五吗?”
宋忻摇了摇筷子,嘴巴和裹满麻酱的肥牛,缠绵的难舍难分。
“过去我也只会被钱所困,不会为情所困。在您的谆谆教诲下,现在更是如此。”
“在忙什么?”
“一个莫名其妙的展馆,七个展厅,还是中英文。”宋忻光是说起来,就忍不住蹙眉。
“你知道青蒿素的英文吗?”
宋恒不明所以,摇摇头。
“我知道。”宋忻小小得意,“那你知道拓扑学的英文吗?”
“我知道你知道。”
宋恒一边回着,一边给对方夹去肉菜。
“我的宋老师辛苦了。”
“你的宋老师是命苦。”
宋忻一边说,一边将脸靠在筷子上,眯着眼边说边嚼。
“今儿展馆上线,我昨晚又是一夜没睡。”
“想在我这儿留宿,一晚三千六。”
“你想得美。”
一个小时后,还真让宋恒想美了。
宋忻趴在桌边,就那么水灵灵地睡着了。甚至三分钟前,她还使唤宋恒,给她再推几块冻豆腐下锅。
豆腐还没泛起,买家就先神游。
宋恒用筷子戳了戳宋忻的脸,对方一动不动。又起身,推了两下宋忻,对方哼唧着,把脸换了个方向,继续趴睡着。
“宋忻,我不需要你洗锅,别装了。”
对方毫无回应。
“宋忻,一夜三千六,不接受分期和逾期,我认真的。”
对方照旧一动不动。
宋恒换了个方向,盯着宋忻眼下的乌青。片刻后无奈一笑,关火后,走到宋忻一侧,屈髋发力,将这樽睡神请到了沙发上。
在接触到沙发的一瞬,宋忻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
“睡吧,三千六。”
“唔。”宋忻嘴里含混不清地回应。紧接着,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宋恒靠坐在沙发一侧,盯起了宋忻。
这样的困意他也体验过,当初在国外赶工,来不及倒时差就昼夜不停地干,回国前在机场,人来人往喧嚣不止,但就这样,宋恒也依旧趴在行李箱上,睡出了颈椎错位。
原本高强度出差回京,想着能和宋忻把酒言欢,谈天说地,好好放松一下,没想到,队友今天是放下筷子就上床,张嘴吃饭,闭嘴睡觉,真没分半点心在他身上。
想着,便又看起了宋忻。
晕开的眼线下,鸦睫微颤,像在做梦。她无意识的抬手,蹭了下鼻子,刮花了粉底后,又毫不知情地继续睡去。
看着花猫一般的宋忻,宋恒忍不住笑出声。起身去卫生间,翻出一盒卸妆棉。他很少带女友回家,偶尔的几次,便置备下了这些日用品。
回到沙发前,宋恒将卸妆湿巾裹在指头上,钻研起了下手的角度。
比划了几下,才小心翼翼将手落在宋忻的眼上。
对方下意识躲着,但侧了侧身,很快,呼吸便又平稳起来。
于是,宋恒的动作更加小心。
拂过眼角,然后,眉梢。换着湿巾另一角,再轻轻略过嘴唇。
柔软的触感隔着湿润的纸巾传递指尖,让宋恒忍不住顿了一下。
突然,他想吻上去。
或者说,过去发生在此的迤逦,再度复苏,借由触感激活回忆,让宋恒想要再度占有,再度挑衅,再度心无旁骛。
代签是假的。
庆功是假的。
点多了外卖也是假的。
他只是想见到宋忻,在回到北京的第一天。
至此,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之前的一切念头,大抵都是自欺欺人。他根本没有梳理清那些问题,面对宋忻,过去那些纠缠他的困惑和慌张,依旧扑面。
刚刚的洒脱、自在,全是伪装。
此刻的心虚、想念,才是真相。
“宋忻?”宋恒轻轻唤着对方的名字。
没有回应。
“你说我到底是怎么了。”
动心而已,还能怎样。
心下一个声音回答。
宋恒摇摇头,面对情感免疫系统的第一次开放,他过去的那些精密计算过的变量,都将全部失效。
这比单纯的动心,可复杂得多。
半梦半醒,宋忻先是察觉脚下踩了团软绵绵的东西,再是身侧,有了奇怪的阻隔,这样陌生的知觉,让宋忻很快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躺在家中那张睡了五年的宜家双人床上。
恍惚间,她又记起沸腾的红油,清冽的白葡萄酒,和扑通入锅的冻豆腐。
再然后,记忆复苏。
她眯缝着眼睛,看向一侧的人影。宋恒正坐在沙发前的地毯,手边散落着酒瓶,整个人则散着酒气,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客厅,只有玄关一处亮着灯光。整个房间此刻大半隐匿在月色下,宋忻睁开眼睛,视线落在宋恒的侧脸上,然后便从额头,滑落眉峰,再是鼻头、唇间。
男人的一动不动,让宋忻的眼神也是越发肆无忌惮。
从唇间继续下滑,眼神轻巧,先是攀在喉结,再落点脖颈,最终抵达领口隐隐可见的锁骨。
没来由地,宋忻想起了那天晚上,宋恒在楼下打给自己的那通电话。
“怕再不走,今晚可能真得就不想走了。”
为什么不想走,宋忻忍不住再次在心中发问。
两人本质都是爱情游戏的操盘手,彼此底牌和招数心知肚明。
一个运行着自己的恋爱模型,对过程量化管理。
一个建立着自己的反沉迷系统,对时效精准把控。
棋逢对手,总有一个输家,那么谁又会心甘情愿认输。
至少宋忻,还无法接受成为宋恒爱情流水线上的过眼云烟,成为他那百分之十的消耗品。
想着,宋忻从沙发坐起,蹲坐在了宋恒一侧。
“宋恒?”
对方坠着头,不做理会。宋忻瞥了眼一旁的酒瓶,如果是他今晚刚开的酒,那这男人确实是想把自己灌死。
“宋忻。”
声音沉沉,开口散出酒气。
宋忻低头去看,男人依旧蹙眉闭眼,但却喊起了她的名字。
“你难受吗?”
男人摇着头,却将手精准地覆在宋忻的手上。
“宋恒,我扶你去卧室,好吗?”
男人继续摇头,手指轻轻撬起宋忻的掌心,然后趁势而入,将她的手团在自己手中。体温传导,宋忻只觉得掌心有团暖意,沿着胳膊蔓延。
“宋忻。”
“嗯?”
“我好想你。”
说着,宋恒用力,将宋忻拽进他的怀里。
热意更浓,像被一团火用力箍着。宋忻只惊诧片刻,就情不自禁地溺进宋恒的怀抱里,贪恋起久违的气息。像摆对位置的拼图,轻而易举地嵌入,咬合,而后难舍难分。也像滑入浴缸,四周无处着力也不想着力,只想漂浮在暖意的氤氲中,毫无招架,毫不保留。
男人微微睁开眼睛,然后慢慢低头。
像是摸索,也是试探。
宋忻没有躲开,没有拒绝。
似是默许,也是迎合。
片刻后,嘴唇一阵温润的潮意,鼻息纠缠,是催促也是挑逗,再然后,互不设防的两人很快唇舌纠缠。
不同之前的心无旁骛,这一次的宋忻,吻得惴惴不安。
她开始忌惮自己对宋恒有了不该有的期待,开始在意对方的吻几分出自真心,但又生怕露出马脚,让宋恒发现,她不再是那个玩得起的宋忻。
而宋恒,同样如此。
他吻得陌生又剧烈,他第一次不在意如何去步步深入,去引导,去掌控节奏,他惊奇于自己情绪的巨浪滔天,以致于每一个举动,都已经与技巧无关,全部都出自本能的,去掠夺,去标记。
他要让宋忻今晚,除他以外再无力去想其它,他要宋忻今晚,完完全全的都只属于他。
夜色才是好编剧,胁来一片云,压暗房间的光,让两人如置深海,吻到双双溺水,再又双双浮潜上岸,片刻喘息后便再次纠缠。
唇沿着脖颈一路下滑,气息交叠在耳边,催化着情欲蔓延。
宋忻坐在宋恒身上,捧起他的脸。
“宋恒,你醉了?”
宋恒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的迎了上去,他不要再让宋忻逃脱,不让她得逞,更不让她分心,他要让宋忻,陪他一起,共同沉溺在这场煎熬又无措的动心。
最好,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