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么处理?”
周裴裴冲着屏幕摇头。
“我不知道。”
“对这个男人你了解多少?”
“罗其原有察觉到什么吗?”
宋忻和黎又明轮番提问,很快让周裴裴更加心烦意乱起来。
“你喜欢他?”
屏幕上跳出宋忻最新的问题。盯着这四个字,周裴裴的答案变得犹豫。她喜欢马泽远,但对他的喜欢有多纯粹,里面是否还携裹着自己对婚姻的不甘心、对罗其原的报复、以及对生活莫名其妙的反叛,这些周裴裴都打着问号。
“我是不是做错事了?我这属于出轨了,对吗?”
周裴裴避而不答,抛出了另一个同样让自己忐忑的问题。
“理论上是,但一事一议。你和罗其原的婚姻本来就不正常,他既不履行丈夫义务,我觉得自然也没有干涉你交友的权利。说不定他一开始默认的,就是open marrige的关系。”
黎又明过去没少和中年阔太打交道,在婚姻关系领域,包容度极高。
“那你考虑离婚吗?彻底摆脱人妻脚镣,享受美好人生。”
宋忻的提议,更加干脆直接。
但显然,无论是黎又明的open marriage,还是宋忻的离婚,都让周裴裴更加惶惶不安。
她做错在先,但现在要的不是如何一错到底,她想知道,怎么才能回到过去,回到那个虽有瑕疵,但至少并不复杂的生活中去。
然而答案未至,麻烦先行。
马泽远发来一张照片,点击放大,周裴裴浑身血液凝滞。
这个男人,搭乘了早八的高铁,此刻已经意气风发的出现在自己公司楼下。
“周裴裴,你今天还想我吗?”
写字楼下就有星巴克,但周裴裴做贼心虚,还是带着马泽远打车去了附近的创意园区,在最里面的写字楼下,找了一个几乎谈不上门面的咖啡店。
马泽远知道她在躲什么,所以也不吭声,只挂着笑随她安排。
随着两杯美式上桌,周裴裴在桌下搓着裙角。
见状,马泽远拎着椅子,坐在了她身侧,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捉在掌心。
“别这样。”
“我很想你。”
马泽远侧身看着周裴裴,大概是昨晚两人聊得太晚,他又一大早赶着高铁,此刻眼下微微泛青,这让周裴裴只挣扎一下,便也任由他捉着。
“怎么来得这么突然?”
“不算突然,如果照我的心意,昨晚咱俩就该见面了。”
“马泽远,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我们把它当做意外,可以吗?”
“为什么?”
周裴裴蹙眉,为什么,答案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为什么他们总是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无视常理,反衬得自己像个死板守旧的老顽固。
“因为,”周裴裴抽出自己的手,“我结婚了。”
“所以呢?”
“马泽远,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
“我知道,但你结婚这事,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知道。”
“那你还问我为什么,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接触的。”叹了一口气,周裴裴压低音量。“当然,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错。”
马泽远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的确,但你最大的错不在这里。”
“嗯?”
“你最大的错误是,明明昨晚还说想我,但见了面却又说这些无聊的话。”
“你到底是不在意,还是觉得我在骗你。”
“不在意。”
马泽远牵过周裴裴的手,打量着那枚钻戒。
“对我而言,它只是一枚戒指,而你老公也只是个陌生人。只要我们相爱,这就足够了。”
周裴裴拔出手,果断地摇头。
“那是你,我不行。”
“你怕什么?”
马泽远转过身子,一手搭在周裴裴的椅背上,像将她环在墙角。
“怕被人说你任性妄为,说你逾矩越规,说你早晚会害了自己?”
马泽远语气带笑,但眼神却冷了下来。
“不是怕被人说,是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错?谁规定的?”
“你这是无理辩三分。”
“那你倒是回答我,对和错由谁规定?难道一件事,因为做的人多了就是正确的,反之就一定错误?”
周裴裴不再吭声,伸手将那杯棕褐色液体握在掌心。
“周裴裴,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是开心的,那就不要考虑其它。太多人教育我们要去做正确的事,但所谓的正确,未必经得住推敲。”
周裴裴将视线从身前转移到马泽远身上,迎上了对方过分反叛,但又诚意十足的眼神。
视线灼人,让她撑不过几秒,就又飘忽回手中的咖啡。
“裴裴,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我觉得我了解你,你一定是从小到大都被要求,去做正确事情的小孩。但你有做过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吗?为什么要那么在意他们的想法?他们又凭什么对我们的人生指手画脚?”
真正想做的事情?
周裴裴捉住了这几个字,摇摇晃晃地打起摆。
做事事力求完美的“别人家小孩”,究竟是她真正想做的事情吗?
这更像是从她懂事起,大人们塞给她的人生命题。
他们说,人生就是如此——人要像神庙狂奔里的倒霉蛋,沿着唯一正确的道路极速狂奔,并在规定时间通过固定节点。
落下半拍,“你的人生就要完了”。
而自己,像是穿着“别人家小孩”皮肤的游戏角色,在大人们的围观下,出有记忆以来,就不假思索开始这场糊涂的奔跑。
上学如此,工作如此,婚姻更是如此。想到这里,周裴裴没来由地一阵反胃,脱口问道:
“你想让我怎么办?离婚然后和你在一起?”
说完,她自己都先摇了头。这个想法太过冒失,无论如何,不是当下可以轻易决策的。
“你如果不想离婚,也可以不离。”
闻言,周裴裴看向马泽远,皱起眉。
“不离?”
“我们继续婚外情,就好了啊。”
马泽远转着杯子,语气淡然又诚恳地回应道。
玄关传来动静,罗其原从电脑前抬头。听声音,应该是周裴裴回来了。他照旧起身去迎,这是婚后他被动形成的,为数不多的惯性行为。
周裴裴身上挂着雪,脸色并不好看。
“下雪了?”
罗其原后知后觉望向窗外。他的书房常年挂着百叶窗,到了客厅才看到,外面早就一片苍茫。
周裴裴没吭声,罗其原紧随其后问了第二句。
“你身体不舒服?”
对方摇了摇头,脱了大衣后便走进卧室。
主卧是罗其原的禁地,一旦周裴裴进入,那么罗其原默认自己对那个房间要敬而远之。
于是,站在过道,罗其原又确认道:
“那我简单做点,做好了叫你。”
房间里照旧安静,这是周裴裴从未表现过的样子。但疑惑也只一闪而过,罗其原如常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检索食材。
就在准备要开锅下米时,门铃骤然出声。
开门,是个同样周身挂着寒气的男人。
长发,眉眼冷清,并不是能让罗其原眼熟的人。
未等他开口,男人率先交代来意:“你好,我找周裴裴。”
“裴裴?”
罗其原下意识望向主卧的方向。
几乎同时,他听到主卧门打开,周裴裴小跑着冲了出来。
“你朋友?”
“对,我是裴裴的……同事。今天看她心情不好,送个蛋糕过来。”
罗其原点点头,撤身让出空间。
“那你们聊。”
眼见罗其原钻进厨房,不疑有他。周裴裴也还是难以控制的面色慌乱,好在不速之客游刃有余,放下蛋糕,坦然说谎。周裴裴也只能被迫进入剧情,只是没说几句,便强撑笑意送客。
出了门,她才压低声音,质问马泽远。
“你要干嘛!”
“我给你带了蛋糕,你忘记拿了。”
“马泽远!”
“好好好,你不喜欢我这样,我下次一定不做。但蛋糕是我从上海专程带来的,我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看着对方微微躬身,望着自己的眼神,周裴裴的心,不自觉软了下来。
“我说了,我现在脑子很乱,这段时间能先让我冷静一下吗?”
“那你答应我,不要让我们的感情冷掉好吗?”
说着,马泽远伸手,猛地将周裴裴裹进怀里。
“我们才是一样的人,让我们一起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好吗?”
说着,他快速又用力地将周裴裴掠进怀里,留恋了一秒后,便立刻松开。随后仿若无事发生,步伐轻盈地迈进身后电梯。
在门合上的一瞬,马泽远向着周裴裴,不出声说着三个字。
不用费力,她就猜得出是哪三字。
一时间,心如擂鼓。
但并非全是欣喜,离开上海,和马泽远在北京的相处,让周裴裴变得冷静。他的热情、直率,离经叛道,对她是有吸引力,但这算喜欢吗?而他对自己的怂恿、体谅和执着,又称得上爱吗?
一时间,她觉得马泽远的出现,只是生活的一场闹剧,一时间又会觉得这也许只是真爱降临。
两个念头在脑海拉锯,磨得她头疼。
直到冷风蹿进裤腿,激地她一阵冷颤,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单薄的睡衣,已经在楼道站了太久。
转身,周裴裴一怔,只见罗其原压着一条门缝,无声盯着她。
粥香散出,是如常的烟火味道。
“走了?”
周裴裴僵住。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饭菜简单,罗其原无事发生般,盛粥、落座,汤匙碰着碗壁,发出今晚餐桌上唯一的声响。
要问吗?
周裴裴自觉此刻她就像只熟透的虾,坐立难安。面对罗其原的沉默,她只能艰难地吞咽着自己的不安和难堪。然后反复拖动着记忆的进度条,复盘着电梯间的分分秒秒,似乎无论罗其原空降在哪一秒,她和马泽远都算不上关系清明。
此刻,或许他的沉默,就是回应。
周裴裴五味杂陈,愧疚、惶惶,还搅和着委屈和不满,后者更甚。她想,哪怕罗其原旁敲侧击,指桑骂槐,或是开门见山,直抒胸臆,都好过眼下的沉默。
不说话,又是什么意思?
是更高级的耻笑还是折磨?
而他折磨的自己还少吗?
自己不过是个俗人,前十几年的人生愿望就是做好“别人家的小孩”,中规中矩在父母安排好的轨道上,走完一生。
马泽远拦下自己,是想让她在意自己的想法。
那罗其原呢?明明他在婚礼上,答应和她并驾齐驱,但后来呢,他成了一切问题的根源所在。
对面的罗其原突然抬头,看向周裴裴。
“要再盛点吗?”
周裴裴低头看向碗中,自己的半碗粥几乎纹丝未动。
那他又是在问什么,难道每天装着看不见自己,现在连自己的碗,也装着看不见吗?
周裴裴摇头。
对方见状起身,径直去了厨房。
心里又是一阵失望。
难道他从来都没想过,可以给自己添一些热粥吗?过去周裴裴不允许自己这般挑剔,但今晚,她不想自己,是这段婚姻的唯一过错方。
罗其原也有错。
错在他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忽视。是笃定自己会一直这么安静,不哭不闹,还是就想用婚姻困住她,看她无计可施,无路可退。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他这样针对。
而她又怕什么,要被他一直这样针对。
今天,一切都混乱无序,但唯一收获,便是周裴裴不想再做“别人家的小孩”。
她要做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比如,做周裴裴自己。
“罗其原。”
对面男人闻声抬头。
“我们离婚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罗其原突然笑出声,如释重负。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