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那天，佛前三千台阶，是我三步一叩，五步一跪走完的。
叩到最后一节台阶上时，慧空大师站在我的面前，轻声叹息，「终究是情之一字，害人害己。」
我把我的禅房搬到了离后院最近的一间。
想着能离尹寒舟越近越好。
我日日在佛前祝祷，希望我的小将军在前线能够平安无虞。
索性尹寒舟没有丢掉他所学的任何东西，平日里也有勤加练习武功，因而在他的安危方面，我也不必太过担忧。
我所期盼的，不外乎是隔几日就可以送来的捷报。
今日，我坐在案前给尹寒舟写信，我寄过去的信诉说了千言万语，尹寒舟的回信却一直只有四个字。
「安好，勿念。」
我重新沾满笔墨，正准备继续下笔，却突然感到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正好喷在写了一半的信上。
春桃急忙跑进来，用帕子擦擦我的嘴，着急忙慌地就要进宫找太医。
我按住了她，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实在没必要因为这件事情叫父皇徒增烦恼。
只是心中那股忧愁一直无法散去，想了许久，我还是决定让春桃去宫里打听打听。
春桃哽咽着答应了，却不料她刚转身，宫中就来人了。
来人眼带悲切，告诉我军中出了叛徒，尹寒舟重伤被俘，现下已岌岌可危。
话还没听完，我便直直地倒下去。
春桃急忙扑过来接住我下坠的身体，手忙脚乱地擦着我口中呕出的血。
我缓了一口气，将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倚在春桃身上，步履蹒跚地进了宫。
还没进金銮殿，我就听到里面的吵闹声。
「陛下三思，不可啊！若是派人去救尹寒舟，我们的损失将更加惨重！」
「臣附议，陛下，尹寒舟乃是罪臣之子，能苟活至今已是万幸，万没有再为其耗费心力的说法。」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我心下苦涩，这就是我和尹寒舟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家国子民，何其可笑？
我用力推开金銮殿的大门，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心口一阵剧痛，我竭力忽视这份疼痛，朝着最开始说话的礼部尚书走去。
「张大人，您刚刚的话是何意？」
礼部尚书却蹙眉看我，嘴里嚷嚷着女子不得妄议朝政。
我冷笑，他怕是忘记了，需要我和亲时他是何种丑恶的嘴脸。
我上前一步，下一秒，一把锃亮的匕首就横在了他的颈间。
我轻轻地把刀尖往前推了一下，就看到他满目慌张，冷汗直冒，双腿不停地打哆嗦，我不禁觉得可笑。
我收回手抬头看向父皇，与他目光相撞。
这是第一次，我不顾君臣礼仪和父女亲情，没有下跪。
我无法忘记刚刚，他差点就要下旨不顾尹寒舟死活的模样，狠心地让人心寒。
我一字一句道，「尹寒舟救的，是我盛国的万千子民，而不是这些只知尸位素餐的奸佞小人！」
说完，我不再看众人的脸色，转身就走。
翌日一早，我就召集了父皇派遣给我的所以暗卫和将士，还有始终忠诚于尹寒舟的旧部，在城墙下整装待发。
我听到身后传来小太监的传唱声，却固执地没有回头。
「沁儿……」
我鼻尖一酸，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父皇叫我的名字了。
大多数时候，他都只会蹙着眉告诉我，「你是盛国的长公主，不可拘泥于儿女私情。」
「沁儿」，他还在身后唤我，「你去吧，父皇会帮你善后的。」
我不受控制地转头，却看到高大威猛的帝王红了眼，我听见他说，「沁儿，是父皇错了，是父皇对不起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随后转身上马，偷偷拭泪。
父皇，太迟了。
有很多东西，错过了就真的没办法弥补了。
马不停蹄地赶了许久，终于在第七天的凌晨赶到了两军对峙的城楼上。
放眼望去，尹寒舟正被敌军兵将压着，半跪在地上。
他的衣衫，早就已经被血液浸透成黑色，却依然抿着唇，倔强地不肯投降。
我隔着城墙唤他，他抬头看我，却不应我。
倒是北凉皇帝认出了我，嗤笑着嘲讽着「好一出郎情妾意的好戏。」
「就说一个和尚，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他的手上，晃着我送给尹寒舟的平安符。
我瞳孔猛地一缩，尹寒舟必定打开了它，可是他为什么不那么做？
那是我为他留下的，最后一片生机。
对面的守将朗声招呼我，直言我若是愿以一人之身前往，他便放了尹寒舟。
毕竟，当朝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和乱臣贼子的罪臣，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我正欲点头，却见尹寒舟双目猩红地看着我。
「沁儿，不要过来……」
我还没开口，就看到敌将狠狠地用刀背砍在了尹寒舟的肩胛上，登时尹寒舟的嘴里就呕出一口鲜血。
心里有些什么东西裂开，碎了一地般疼痛。
我不管不顾地跑下城楼，打开城门走了出去。
我今日穿着红色的衣衫，是女子大婚时才会有的穿着，煞是好看。
北凉皇帝倒也守诺，手一抬，不一会儿就有人将尹寒舟推出了城门。
在见到尹寒舟的一刹那，我就歪了歪头，头上的凤钗完整地暴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尹家还没有出事前，尹寒舟送我的生辰礼。
在与尹寒舟擦身而过的瞬间，我扯了扯嘴角问他，「好看吗？」
尹寒舟却突然将我揽入怀中，抱着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不要去。」
我轻声应好，却在下一秒一掌劈在了尹寒舟的后脖颈上，让士兵把他抬回去。
尹寒舟，我必须去。不只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身后无数流离失所的子民。
我登上城楼，在北凉皇帝面前站定，巧笑倩兮。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毫不掩饰眼中的侵略之意，「能让和尚日思夜想的女人，果然是不同凡响。」
他的部下哄然大笑，我明白他是想要用言语来羞辱我，只是恐怕要叫他失望了。
我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朗声道，「还不是因为你不及我们盛国人俊美，连一个和尚都比不上。」
「哦？」他并没有动怒，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我挑眉，语气不屑一顾，「你还打算指着我与父皇谈判，怎会杀我？」
他仰天长笑，止不住地赞我聪慧。
我缓步靠近他，却被身旁的守卫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