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太子极爱我。
他不嫌我出身蛮夷,不嫌我懵懂无知。
可就在成婚前夕,他和我的小婢女滚在了一起。
被我发现时,褚承淡定自若。
“你要入主东宫,怎能没有容人气度?”
我怔怔地看着他。
发誓再不犯傻。
后来的宫宴上,权臣将我揽在怀中时。
褚承却红了眼眶,哀声求我回头。
1
火红的婚房内,褚承怀里揽着的却是我的婢女青兰。
见到我时,青兰面色羞红,却又往褚承怀里钻了钻。
而褚承,则淡定无比。
甚至有空系上了衣带。
我浑身发冷,房中旖旎的气味令我反胃。
“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褚承眉眼间的潮红尚在,神情却无比嘲弄。
“解释什么?”
“华阳,你想入主东宫,怎能没有容人气度?”
他起身,一本正经地说教我。
“孤是太子,一国储君,来日自也是三宫六院,妃嫔三千。”
“一个小小婢女你都容不下,可如何是好。”
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褚承会说出的话。
来中原三年,他每次面对我,都是深情款款,就像话本里走出来的专一公子。
谁曾想,他竟会在大婚前夜、我们的婚房里,和别的女子耳鬓厮磨。
我身躯微颤,再也忍不住,扬手给了他一耳光。
用力极大,褚承被打得偏过头。
褚承轻笑一声,语气仍然温柔。
“华阳,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放肆个鬼!”
我没忍住,哭了出来。
又觉得这是在给褚承示弱,不想叫他看了笑话,狠狠擦了一把脸,扭头跑了出去。
褚承没追,“啪”的一声关了门。
偌大的东宫,这是往日我最喜欢来的地方。
此刻矗立在暗夜之中,却极为可怖,宛若异兽。
冬夜的冷风极刺骨,刮在我身上,就像一把把剔骨的钢刀。
我失声哭着,眼泪洒了一路。
没有人注意到我。
没有人关心我。
2
我还记得刚来中原的那天。
三年前,高昌的车队遭遇大雪,人马损失大半。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中原人却嘲讽我们的装束和眉眼怪异,辱没天朝风范。
他们还说,我父王软弱无能,为保富贵,甘送孤女千里和亲。
我气不过,想下车同他们理论。
是微服出巡的褚承解决了那些嚼舌根的人。
他一身白衣,装饰朴素,气质却极盛。
骑在马上,念了一首老夫子的高昌论,替我们扳回了面子。
我悄悄掀开一角轿帘,和褚承对视上。
他眉眼温润如玉,好看得令我心慌。
后来到了金銮殿,我方知他是中原太子。
我和亲的夫君。
若非皇后崩逝,国丧三年,我会在那时就嫁给褚承。
也不会生出后来这些变故。
今日之前,我对褚承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他会温柔地给我念诗,教我中原的诗词。
会带我去狼居胥山,看他带兵收复的十六州。
世人都说,褚承极爱我。
褚承也说,他愿为我废弃六宫。
当初信得多轻易,现在难过得就多深。
我脚下一绊,摔倒在冰冷的宫道上。
手掌传来尖锐的痛感,血珠染红了地面。
我哭得更大声了。
被那些儒家教条束缚了三年,终于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簌簌声。
一双玄色烫金的云靴出现在我视野中。
“华阳公主。”
是一个清冷如碎玉的男声。
满天的风雪突然停了,一把伞撑在了我头顶。
我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一张精致俊丽的脸。
我忍不住睁大了眼。
“顾丞相……”
青年蹙眉,替我拂去了眼尾的泪珠。
随后,他一手将我抱起。
他怀中极温热,暖得像高昌九月的艳阳。
让我得以有一方栖身之地。
3
人们说,顾寅澈是近百年最厉害的权臣。
顾寅澈出身寒门,连中三届科举状元。
短短两年,便位居丞相。
他也是唯一一个不巴结世家权贵,为百姓考量的官员。
即便世家如何打压顾寅澈,他都能轻松化解。
和褚承在一起时,我曾见过诸多来东宫的朝臣。
或是投诚,或是送礼。
这其中,却从来没有顾寅澈的身影。
我只见过顾寅澈一次。
那天,他以人师之姿,将褚承拦在金銮殿外训了半日。
褚承彼时忍气吞声,回东宫后,却抱着我吐了一天苦水。
他评价顾寅澈,以下犯上,离经叛道,不堪大用。
等我回神的时候,顾寅澈已把我放在马车温暖的坐垫上。
他离我很远,遵循礼数,又很体贴地为我盖了张毯子。
车厢内暖香融融,烤干了我的发丝。
我很感激地对顾寅澈行礼,
“多谢丞相大人施以援手。”
顾寅澈淡淡颔首,视线却停留在我裙摆。
我后知后觉地低头。
呃,忘记衣裙上的雪水没干了。
还弄脏了顾寅澈的马车。
顾寅澈却很大度。
“无妨。”
“相府就在附近,公主不如随我去换一套衣裙。”
“啊……那敢情好。”
我更感激了,世上还是好人多。
褚承那个搬弄是非的东西,差点让我错过顾丞相这个好人。
我沉浸在柳暗花明的欣慰里。
忽略了顾寅澈瞳中一闪而过的晦暗。
到了相府,顾寅澈手中捧着一件对襟大袖衫,语气平和。
“请公主宽衣。”
我哦了一声,低头去解衣带。
脱了外袍,又解中衣。
直到最后一件里衣,顾寅澈还是不动如松。
我有些不自在了,小声说,
“顾丞相,你先出去呗?”
顾寅澈这才动了。
他放下衣裳,很诚挚地看着我道,
“我府中没有婢女,恐无法妥帖侍候公主。”
“若公主有需要,我守在外间,可随时叫我。”
我又快哭出来了。
天哪,多好的一个丞相。
真真是为民造福,为民考虑。
我泪眼婆娑地盯着顾寅澈。
他笑了笑,转身走了。
那一夜,我穿着暖烘烘的新衣,睡在暖融融的榻上。
体会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安心。
4
醒来的时候,我去找顾寅澈请辞。
我看到庭院满地白雪之中,顾寅澈手执书卷,一人独立。
好看得像天上来的仙人。
他看到我,又弯出一个微笑。
我冲他拱手行礼。
“多谢丞相收留,我们就此别过。”
顾寅澈抬手为我紧了紧领口,温声道:“公主不去东宫成亲了吗?”
我愣了愣。
他不说我还忘了,今日是褚承定下的婚期。
褚承那个烂人,就算是悔婚,我也要站在他面前,把婚书撕碎扔他脸上。
“那么,我送公主去吧。”
顾寅澈眉眼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承了他的好意。
一夜过后,东宫处处张灯结彩,遍布喜字。
褚承就像个没事人似的,穿着新郎服制站在门口。
青兰在他身后,不时眉眼传情。
褚承等得有些不耐了,拧眉问身旁侍从。
“华阳公主怎么还没来?”
侍从额角冒汗。
“殿下息怒,奴才去催了,可他们回话说,公主一夜未回……”
褚承面色一变。
“褚承。”
我站在马车上,喊了他一声。
褚承惊喜地扭头,视线却在触及我身后的顾寅澈时,瞬间冷了下来。
他不悦地抿了抿唇,朝我伸手。
“华阳,你怎么穿成这样,快过来。”
我跳下马车,裙裾飞扬。
褚承眉眼间的不悦更浓了。
他向来不喜欢我这么横冲直撞的行事风格。
为了他,我硬是学了三年的闺秀礼仪,那些东西,僵硬古板得快把我逼疯掉。
但我现在不想装了,也装不下去了。
我挺着腰杆,站在褚承面前。
不卑不亢地跟他对峙。
“褚承,我不想嫁你了。”
四下安静,落针可闻。
褚承以为我在开玩笑,强行要来拽我的手腕。
“华阳,别闹了。”
我后退半步,掏出他之前写的婚书。
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撕成了数片。
我盯着褚承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没闹。”
“我要退婚。”
5
褚承脸色越发不好了。
我知道他最爱面子,当着这么多人悔婚,无疑是在往他脸上扇耳光。
可是,爽啊。
我终于不用憋屈自己,不用唯唯诺诺。
褚承终于冷冷地开口,
“华阳,你在拿高昌一族的性命胡闹。”
“你父王求来的婚事,若因你一人而作罢,那我明日就可出征高昌。”
我急了。
“我们两人的事,你干嘛迁怒旁人?”
褚承无赖。
“怕了?这就是你悔婚的后果,华阳。”
这人真不要脸,自己落了面子,就要迁怒无辜百姓。
还太子太子,他配吗他。
危急时刻,顾丞相出马了。
顾寅澈姿态清高又优雅,不着痕迹地把我挡在身后。
“太子三思。”
“若因一女子迁怒一国百姓,实非明主之所为。”
褚承神情更加阴沉。
“怎么,相父如此护着华阳,难道是看上她了不成?”
我一激动,忍不住啐了褚承一口。
臭褚承,真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思想肮脏么!
顾寅澈却依旧镇定自若。
他长身玉立,滔滔不绝。
高昌论,六合论,四海赋,信手拈来,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到底是褚承功力不深,很快就败下阵来。
褚承气得脸黑成了锅底,扬言要奏明皇帝,剥我三层皮。
我置之不理,和顾寅澈一起回了马车,扬长而去。
“公主往后打算如何?”
顾寅澈递给我一个小暖炉,眉眼间盈着些担忧。
我咬了咬下唇。
“往后嘛……”
我其实是想回高昌的。
西域水果多,水果里品相最好的则是葡萄。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我们高昌,生着天下最甜最大的葡萄。
王室的女眷,从幼时就要学习种果酿酒。
例如,我就能酿出天下最好喝的葡萄酒。
父王曾经抱着我,许诺要给我开辟一块地,专门供我酿酒。
但当年的和亲车队早已归国,我一没有车马,二没有向导,走回高昌,得猴年马月。
这三年里,父王也没有和我通过信,我不知道故国时局,贸然回去,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
毕竟,我那几个哥哥,都是争强好胜之徒,比大漠里的胡狼还凶残。
可在这京城,我也已经没有栖身之地了。
我难过地叹了口气,垂下头,盯着鞋尖出神。
顾寅澈再度开口,
“顾某有一法,可保公主无虞。”
我好奇地抬头看他。
耳边突然传来沙沙声。
下一秒,顾寅澈那张极好看的脸蓦然在我眼前放大。
他凑了过来,和我挨得极近。
近得我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
顾寅澈还是微笑,耳尖却红了起来,
“就是要委屈公主,当一下顾某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