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星儿过来我瞧瞧脑袋还圆乎不。”
我气得刚要出声被走进门的老爸叫住，只能黑着脸转过去。
“还好还好，看你还长不长记性，去，回屋反省去。”
我被老爸推进屋里，随后姑姑被老爸扶着站起来。
“以后玉兰就好好待在家里，不嫁人了，哥哥养你。”
“什么？不嫁人？我已经让她明天去杨家赔礼，你这算什么？！”
“杨家会送账单过来，彩礼退还，以后各走各的。”
“怎么能退？退了老四咋个办？对方要的彩礼咋个办？”
“该咋个办就咋办，他自己娶媳妇自己想办法。”
说完老爸拉着姑姑进屋，四叔气呼呼地跑到奶奶身边拉着脸。
我蹲在墙角拉起弹弓对着四叔做个拉弓的手势不料后脑勺被老爸一拍。
“去屋里陪你姑姑去。”
“好嘞！”
奶奶家的房子是老爸为了二叔三叔结婚有面子盖的三层，每一层都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小阳台。院子里本是灰突突的墙壁粉刷得崭白，大门更是大户人家才有的气派。
一楼是爷爷奶奶住着，二楼是给我和爸爸回家住，三楼单独装修好给四叔做婚房。
二叔三叔凭着打工攒下的钱娶了媳妇在外头盖了两层，兄弟俩上下有个照应。
而姑姑则是住在小平房里，外面是烧火的锅灶，里面房间仅放下一张床和一把椅子。
天不亮姑姑就起来准备早饭，先是去挑井水将杠装满，再将院子里的牛和羊以及鸡鸭鹅喂饱。
趁着它们忙着吃喝，姑姑再顶着臭烘烘的味道进去打扫。
尤其是冬天，那双手从小到大满是冻疮。
红彤彤干巴巴的手上一块又一块烂掉的黑肉。
一年四季姑姑为了方便干活从未留过长发，她也曾用羡慕的目光看向那些打扮艳丽编着麻花辫的姑娘，只是一瞬间她便低下头挑着扁担匆匆赶回家。
一进去，姑姑正坐在灶前烧火。
红光将她朴实的脸蛋照映得透亮，那干净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清水盈满。
“姑姑吃糖。”
我剥开糖纸将一颗大白兔送到她的嘴里，那是她从来都舍不得吃的。
“真甜。”
姑姑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两颊间梨涡隐隐约约。
“我给爸妈，大哥和小弟打姜水泡脚，星儿看着火。”
我本想说点什么但是想想又咽了下去，只见她从屋里拿出五个圆桶，一勺一勺舀出水逐一倒进去，再盖好盖子。
“星儿先泡会脚，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一手提着一个桶大步走出去，没一会返回又咚咚上来去找四叔和老爸。
再次回来的时候明显脸色不好，眼睛通红。
“姑姑来泡脚。”
我硬拉着她坐下，脱下她的绿色解放鞋，黑色的袜子露出两个脚趾头。
她想要躲被我直接按进水里，橙黄色的姜水淹没上来。
从小腿到膝盖大大小小的疤痕，还有十几处深红的新伤。
姑姑拉了拉裤脚，手局促地放着：“不碍事，不疼的。”
我没说话，直到看着她上床躺下我才走出屋子去找老爸。
人还没上楼转脸就看见黑夜里奶奶裹着棉袄走进姑姑房里。
我放轻脚步返回去猫在墙边，只听奶奶压着声音训斥姑姑。
“你从小到大就没干过什么正事，这回指着你却给我败坏成这副死样，明儿天不亮你就去给杨家认错，哪怕是下跪也成，别让你大哥和星儿知道，听见没！？”
“妈，我知道了。”姑姑压着哽咽的声音传来。
7
整整一夜，我坐在床边没有动，脑子里都是小时候姑姑照顾我的情景。
我出生的时候妈妈难产走了，从此姑姑如同母亲一般养着我。
爸爸为了我能有更好的生活出去打工靠着努力和天赋在我六岁的时候开了武馆，又通过关系和学来的技术开了酒馆。
我知道老爸身上的一道道伤口是怎么来的，也清楚他手上的一处处诡异的疤痕有多么痛。
更明白带大一个孩子有多不容易。
记得五岁的时候我调皮不小心撞到火盆，姑姑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拳头那么大的火球烙在背上。
至此火罐一般的疤痕再也去除不掉。
一到冬天我的被窝总是冷冰冰的，姑姑就整夜抱着我的脚捂在心口。
别人的衣服脏兮兮我每天都是干干净净，小辫子梳得漂漂亮亮，小皮鞋擦得亮亮堂堂。
饭是姑姑一口口喂的，屎尿是姑姑一回一回把的，健康长大是姑姑一点点给的。
所以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欺负姑姑，一丝一毫都不行。
突然轻微的吱呀声惊醒昏昏沉沉的我，一回头就看见姑姑轻手轻脚走出去。
“天还没亮姑姑是去哪？”
姑姑回头干笑：“去茅房。”
“忍着吧，等天亮我陪姑姑一起去，再睡会。”
不等姑姑回答我便拉着她睡回床上，用我的武力禁锢，紧紧地搂住她的胳膊闭上眼。
半个钟头后，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不用看我就知道是奶奶。
“你怎么还没去？！”
话音刚落，一阵锣鼓声从大门口传来。
奶奶瞪了一眼姑姑慌张地跑出去，姑姑和我随后，楼上四叔和老爸已经到达门口。
只见杨涛拿着计算器站在前头，身后跟着抱着和提着大大小小陪嫁物品的人。
远处还站着敲锣打鼓的乐手，两边围满看热闹的群众。
“不会吧？真要退婚啊？这可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啊！”
“老莫家和杨家看来要势不两立啊！这要真退婚一个娶不到一个嫁不了可咋办？”
“莫玉兰，老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当着大伙的面让莫星儿道歉，你承认自己矫情并不是我杨涛欺负人，老子就领你回去，你照样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
杨涛扬着高亢的声音高喊，奶奶一听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四叔更是靠过去窃窃私语。
老爸白了一眼杨涛上前一步：“我莫成忠一言九鼎，昨日已跟杨家协商完毕，现在你只需要给出账单和票据即可，至于其它废话请憋回肚子里。”
闻言，杨涛瞳孔骤缩，奶奶上前抓着老爸手臂：“你糊涂，不行，这婚不能退！”
“大哥，那我怎么办？”四叔眼巴巴盯着老爸。
我飞快地挽住奶奶和四叔的手暗自用力，爷爷接收到老爸的信号也来帮忙拽着奶奶回屋里。
姑姑想要说话却被老爸一眼瞪回去。
“好！我杨涛可是给过你们机会的！”说着一扬手，身后的锣鼓喇叭响起来。
“今日我杨涛和莫玉兰取消婚约，她莫玉兰不配进我杨家门，这辈子只有尼姑庵才肯收留她！莫家这些垃圾如数归还，我杨家六万彩礼赶紧给我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