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们俩个都是迷迷糊糊几时睡着的，反正程旭是梦都没做一个，
早上同样被大公鸡叫醒。
奚悦翻了个身，继续睡。他不想她尴尬，赶紧先起来洗漱。
程旭弄停当了坐到廊下喝茶时，奚悦也下楼来了，看到他腼腆一笑。
此时雨已渐止，天空仍是灰色，但她走下楼梯时的对他轻轻一笑，说了一声：“早。”
那一瞬间，似有万千光亮照进他心中。
温州驴友们已将早饭吃完，帐篷都已收好塞进了面包车。
领队说，跟我们一起走吧，那个村子更原始，路途也更有挑战性。
程旭笑笑说，下次有机会吧，这次我们没带帐篷。
奚悦吃好早饭，程旭给了村长两百元钱当作住宿费和一早一晚两顿餐费，在村口小卖部买了四瓶水，然后他们原路返回。
因为已经走过一遍路线，所以不像来时一样动不动会疑虑怎么还走不到。
加上海拔在逐渐降低，走起来比昨天轻松不少。
慢慢地天色越来越亮，阳光跳出云层。山中仍然静寂，一如昨日，一个人影也无。
因为昨晚下雨的缘故，山中的小小溪流宽了不少，一路听到哗哗的水声。
路过平坑，他们没有拐进去。远远地看了一眼村里那一排老房子，他们一秒都没停就继续向前走。
出发前他和奚悦商量好了，争取中午赶到客栈吃午饭。
太阳完全上来了，白晃晃地一片。
这段路没有石阶，全是土路，也就是走的人多了，在山间林中踩出的一条小道。昨天走得太急，未能来得及细细品味路边风景。
经过一夜骤雨的洗刷，路边一丛丛的箬叶被阳光映得清翠油绿，闪闪发光。四下里望去，皆是青山环绕，不知明的鸟儿在鸣叫，时不时会看见颜色鲜艳的陌生昆虫急速窜过。
因为归程并不像昨天那么累，程旭明显感到奚悦放松了不少。
昨天可能由于海拔一路上升的原因，奚悦走得很幸苦，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过话。
雨后新出太阳，路边的植物都被洗得闪闪发亮。
跟平时经常苍白的脸色相比，奚悦的脸颊被晒出了红晕。
山道太窄，他俩大部份时候都只得一前一后地走，她走的比他快，偶尔一回头，阳光下冲他轻轻一笑，程旭忽然刹那有微微旋晕的感觉。
跟昨天不同，几乎一路都在下坡。雨是停了，但山道湿滑，奚悦走在前面，一路跟程旭说说笑笑，有几次斜坡太陡，险些跌倒，幸亏程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才没有发生危险。
临近中午，山间的阳光照在身上，热得出了汗。两个人都脱了外套，在小溪边洗了把手。
奚悦平时并不化妆，顶多涂一点唇彩。她从包里拿了毛巾，用溪水擦了把脸。
平时看着经常略显苍白的脸上粉嘟嘟地的，乌黑的头发在太阳下闪着一层耀眼的光泽。
程旭一时间看呆了。
奚悦一抬头，发现程旭正忘情得盯着她，眼神不禁躲闪了一下，耳朵都红了。
程旭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收回目光。从自己包里拿出一瓶水递过去。
奚悦接过水，低低地说了句：“谢谢。“
程旭看到那双手，雪白的手背上，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小小的手，干干净净，顶多只有自己的四分之三大。
程旭看了看自己又阔又厚的一双糙手，指节粗大，手掌有硬硬的茧。
他们在下午一点左右终于回到了客栈。
早上出发时给老板打了电话，让他给他们准备今天的午饭和晚饭。
他们匆匆吃完后，坐在午后的太阳下喝了一杯茶，忽然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哈欠。
他们看着彼此，都笑了。
奚悦提议都去睡一会儿吧。也许昨天真的没休息好，程旭脸沾到枕头就立马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夕阳西沉。
吃过晚饭，在门口廊桥上坐到半夜。
这时间，老板家的小狗跑了过来。几天下来，和两个人混得很熟了，一直在奚悦脚边蹭来蹭去转着圈。
奚悦不时恶作剧一样地弹一下小狗的尾巴，或者又用手地蒙住小狗的眼睛，直到小狗挣扎着甩着头。
程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淘气地和小狗玩得不亦乐乎，嘴角的笑意久久不散。
私下里爱笑爱闹，这么活泼的奚悦，可爱的奚悦。
程旭忽然觉得，自己是非常幸运的一个人，因为他见了太多工作场合的奚悦，冷静，甚至有些冷漠，寡言少语，默默独行。
他忽然感觉有些莫名的心疼。
真的是有心疼的感觉。这是之前的三十年从未有过的感受。
奚悦她就应该是这样活泼而明媚的呀。
她笑起来的样子多么好看。
程旭觉得他一辈子都会记得这样灿烂的笑容。
因下了雨的缘故，桥下的溪水哗哗地流得分外得急。
今夜似乎分外安静。
过了九点，桥上坐着闲聊得人渐渐散去，只剩下两人默默无语对坐。
奚悦忽然开口说：“……这两天，我们准备回去了吗？“
“哦，明天5号了。“程旭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
他向来都是不喜欢旅游的人，但现在，要不是奚悦提起，他似乎忘了还有回去这件事。
是啊，总要回去的。
总要面对的。不管愿不愿意。
“那你……还回家吗？“
“啊？“程旭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看吧，觉得累的话就干脆不回去了。下个周末再回去算了。”他说。
“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他笑笑说。
正说着，奚悦电话响了起来。
奚悦看了一眼，皱起了眉。
然后接了电话，说了一通C城方言。
程旭还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只听到电话那头还应该还是昨晚那个很响的声音，她妈妈。
只见奚悦神色无奈而又倔强，从头到尾听对方咆哮，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自己并不怎么接腔，最后绷着脸挂了电话。
奚悦把下巴搁在廊桥的靠栏上，盯着桥下的流水，一声不吭。
程旭有些慌，不知怎么就说了一句：“家里又让你相亲吗？”
说完，奚悦抬起头盯了他一眼，继续沉默。
程旭后悔得要死，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明明是想着可以安慰或开解她一下的。
看来真是活该万年单身的狗命啊！他懊恼地想。
“你有女朋友吗？“她忽然问。
“没……”他脱口而出。有女朋友的话他应该此刻不会出现在这里吧？
“以前谈过女朋友吗？“她转过脸来，月光下，目光炯炯地盯住他。
程旭忽然有些慌了。他没想过有人会这样直白地问他。哪怕是单辉和林小军他们这样问，他恐怕一时也答不上来，随便胡绉几句玩笑也就抵挡过去了。
但现在面对的是奚悦。
他的直觉告诉他，需要认真回答。
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他开不出玩笑。至少现在他没办法用一两句玩笑话来搪塞她。
“以前在学校也处过，时间很短，也过去很久了。“他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了她。
“哦。“她淡淡地应了一句。
“这个假期家里催你相亲吗？“她又问。
“嗯……催也催。不过，相归相，也得看着合适才行。“他低低地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奚悦没出声，程旭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是闷闷不乐的表情。
“相亲也没什么不好，想开了，就那么回事。身边很多人都是这样顺利脱单的。”奚悦淡淡地说。
“如果一点感觉也没有的人，也可以吗？”程旭听到自己的声音没来由地有些慌。
“结婚就是过日子，太多人对我这样讲了。要什么样的感觉呢？也许，越是强烈的感觉，也会随着时间流逝退却得越快。还不如没有什么感觉，平淡，反而让人觉得安心，安全。”奚悦苦笑着说。
程旭彻底愣住了。
他没想到奚悦会有这样的想法。
平淡如水，意味着平静安全，但也可能成为一潭死水。
他很想这样告诉奚悦，但张了张嘴，最终又咽了回去。
断断续续坐到12点，奚悦说回去睡觉了。
程旭躺到床上，又翻起了煎饼。
他也想不明白，这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这一个月以来，越来越强烈地占据了他的心。
但他自己也清楚，顶多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项目就会结束，自己也将离开C市。到时候怎么办？
早已过了冲动的岁月，再心动的感觉，也会不由自主地掺杂进现实的衡量。
但这种感觉实在太强烈，强烈到他自己无法再掩饰，再逃避。
他有一股想跳起来敲开隔壁奚悦房门的冲动，但不知为何又想起她若有似无的疏离感，常常过份的客气，以及闲暇时眉眼间动不动的游离神色。
万丈红尘，身不由己。
每个人都追求属于自己的安全，因为不安全的代价太大，大到让人无法承受。
但安全的代价呢？就是从逃避再到封闭自己真实的内心，日复一日。
不多的几次单独相处，她偶尔一歪头甜甜的笑，眯起来的双眼，秀发上淡淡的香气，带给他前所未有过的悸动。
但是，但是。。。。。
他和她的年龄都不小了，都不是轻易能做决定的了。
程旭觉得，以奚悦的条件，不可能从未跟别人有过任何过往。那么，如果自己将心意托出，又会有怎样的结果？
她曾经说过，生活中没有太多朋友。
也许，她只是把自己当作普通朋友那样罢，所以才能那样磊落，那样自然。
而不是像现在的自己，患得患失，进退维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