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钢笔最后那一点墨水写完,笔尖在“姜瓷”两个字末尾拖出一道极细的尾巴,像一条不甘心的泪痕。对面,陆时宴的签名早就干脆利落地躺在那里——陆、时、宴,三字连锋,刀劈斧削,仿佛迫不及待要跟我划清界限。
工作人员把绿本递过来时,金属夹页发出“啪”一声脆响。我愣了半秒,才伸手去接。薄薄一张纸,比当年那张红本轻得多,却重得我手腕发抖。
“后悔还来得及。”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半个大厅的人都抬头。
我抬眼看他。
江城三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肩头像镀了一层冷银。那张脸依旧英俊得过分,只是眉骨投下的阴影里,全是淡漠。
我笑了笑,把离婚证塞进包里,顺手掏出那枚钻戒——主钻一克拉整,是他当年在拍卖会上举了七次牌才拿下的“晨曦之露”。
戒指在指间转了一圈,我松手。
叮——
钻石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响,接着咕噜咕噜滚远,最终停在垃圾桶边沿。
“丢错地方了。”陆时宴垂眸,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垃圾桶才是它的归宿。”
我“哦”了一声,抬脚把戒指踢进桶里,动作干脆得像甩掉一段发霉的旧时光。
“走吧,陆总。”我转身,高跟鞋在大厅地面敲出细碎的节拍,“别耽误你下午飞法国的航班。”
他盯着我背影,没再说话。
我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一根无形的线,勒得我喘不过气。
直到走出民政局大门,阳光兜头浇下来,我才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全是辛辣的冷意。
……
出租车里,我摇下车窗。
风卷着梧桐絮扑在脸上,我低头,把手心摊开——那张验孕棒还揣在风衣口袋里,塑料壳早被体温捂得发烫。
两道杠。
一深一浅,像讽刺的笑脸。
我掏出手机,搜索栏还停在昨晚的航班信息:
【昆明——最晚一班22:45,余票3张】
目的地是临时决定的,手指点下去的那一刻,我甚至连行李箱都没收拾完。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我:“小姐,去哪儿?”
“机场。”我顿了顿,补了一句,“越快越好。”
车子汇入车流。我侧头,看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飞快后退,玻璃幕墙上倒映出我的影子——栗色长发、红唇、墨镜,像极了一个精心包装却马上要过期的礼物。
我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条路,他把我从剧组杀青宴上接走,说:“以后我养你,别熬夜写剧本了。”
那时我笑,真信了。
后来我才明白,他养的是“陆太太”,不是姜瓷。
……
机场安检口,我把手机关机前,最后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陆时宴:林蔓急性白血病,需要二次骨髓移植。】
我手指一抖,手机差点滑落。
林蔓。
这个名字像一根倒刺,横亘在我喉咙里三年,吞不下,吐不出。
更可笑的是,全世界都以为我欠她一条命。
我关掉屏幕,把SIM卡拔出来,掰成两半,随手扔进垃圾桶,像掰断一段再也接不上的过去。
……
候机厅里,我打开行李箱,准备拿件外套。
拉链刚拉到底,一本浅灰色封面的剧本从夹层里滑出来,“啪”一声落在地板上。
我弯腰捡起——
《燃尽》
署名:梨涡
那是我用马甲写的第一个剧本,三年前被陆氏影业以“题材敏感”为由压箱底。
如今,它跟着我一起出逃,像一条被我遗忘的尾巴。
我翻开扉页,上面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
“愿你此生尽兴,赤诚善良。”
笔迹是我的,却像来自另一个平行时空。
我盯着那行字,突然笑出声。
笑声不大,却惹得旁边旅客频频侧目。
我把剧本重新塞回夹层,拉上拉链。
广播响起:
“乘坐MU5743前往昆明的旅客请注意,现在开始登机……”
我站起身,把验孕棒藏在掌心,像藏一枚即将引爆的雷。
登机口的风有点凉,我裹紧风衣,低头快步穿过廊桥。
那一刻,我并不知道,这本被我随手塞回去的剧本,会在三个月后成为全网爆剧的源头;更不知道,陆时宴会在暴雨夜里,把这本剧本一页页翻烂,只为找到我留在纸上的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