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你这毒妇！」
「娘，好疼……」
「他是你的亲儿子！」
「谢谢娘……」
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周身已经是冷汗涔涔。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了不停。
听说南方的雨已经接连下了数月，洪涝导致大量灾民涌入京城。
我乔装打扮混进人群里。
穆王府在城门口摆了摊子，穆令沉和沈瑶正亲自给灾民施粥。
百姓们连连夸赞，都说穆王与沈郡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将来他们孩子想必也会福泽绵延。
可我的小游一生福薄。
他甚至没能等来京城的热夏，没能吃到他记挂已久的冰沙。
我压下草帽，转身走进巷子里。
不多时，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我加快步伐，隐入拐角，只见沈瑶急急忙忙追了出来。
她转身见我还在，先是一愣，随即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衣角。
「小游的事，对不起。」沈瑶语带歉疚：「我想报复的只有你一人，从未想过会牵连到他。」
我的心中毫无波澜。
沈瑶又说：「我已经将兄长的死放下了，希望你也能放下仇恨，不要责怪穆王爷。他当时只是过于担心我……他是个好人。」
我问他：「你是不是给穆令沉换了一颗心？」
「是。」
原来如此。
他是真的都忘了。
如今，沈瑶对焕然一新的穆令沉已是一往情深。
到头来只有我枉做小人。
我没有与沈瑶再多说什么。
穆王府的婚宴在即，我去棺材铺定了三口棺材，准备给洛禹和洛游收尸。
走出铺子的时候，一个在路边爬行的乞儿突然拦住了我。
当她抬起那张斑驳的脸孔，我顿时一怔。
「你是……冷雨？！」
15
我和冷雨坐在废弃的寺庙里，她抱着我买的烧鸡狼吞虎咽。
当日她被人带出地下室后，被人斩断了手筋和脚筋，脸也用酸水毁了容。
此时她身上看不到半点戾气和怨恨，也没有一丝体面自持，只留下求生的本能。
看着她畏畏缩缩的样子，我咽下了原本的打算，留了碎银就要离开。
「喂。」冷雨抹了把嘴角的油渍：「你觉得现在的穆令沉还是以前那个人吗？」
我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大婚当日，沈瑶被接入穆王府。
穆令沉不仅遗忘了他曾经的恶，也忘了穆王府地下暗藏的密道。
我顺利潜入新房，释放迷烟。
沈瑶是神医，但我擅长用毒。
我将她迷倒，换上喜服。
等到穆令沉结束了应酬，带着一身酒意踉跄进入新房时，我提出要与他喝交杯酒。
他并未听出我的声音不对，欣然喝下了那杯软筋散。
「娘子，往后的人生我们便要携手同行了……咦？」
他打了个酒嗝：「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我倏地揭开盖头，将短箭抵在的他的喉头。
穆令沉看清我的脸，先是惊愕，续而转为愤怒。
他想叫人，却发不出声。
他想反抗，却被我一脚踹翻在地。
他用一种正派大侠仇视妖女的眼神瞪着我，仿佛宁死不从。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冷雨的话，觉得就这样杀了他根本不足以解恨。
我用床单将穆令沉打包，乘着小船从王府地下的暗河出发。
穆令沉看着暗河两旁的累累白骨，目光从惊讶逐渐变成狐疑。
「是不是觉得很眼熟？」我说。
「这条暗河是我们一起发现的，后来你杀了你爹的侧妃，我们一起把尸体扔在了这里，那是你第一次亲手杀人。」
「你娘含恨而终的那天，你发誓要将你爹碎尸万段，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你修建了一个秘密岛屿，用来训练那些有资质当刺客的孩子。」
小船出了暗河，一路驶向独岛。
我们刚刚踏上码头，几名护卫便围了过来。
他们毫不迟疑地冲着穆令沉下跪喊道：「主人！」
穆令沉倒退两步，满脸震惊。
16
「这里你发明的刑房。」
我带穆令沉来到一个摆满五花八门刑具的房间，森冷的墙壁上依旧残留着血腥味。
大周刑部的牢房跟这里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儿的玩具。
我指着吊在半空中的白色头骨：「还记不记得你爹的脸，需要我复刻出这颗头骨的样貌吗？」
穆令沉顺着我的手看去。
「不！」他双目血红，哑药逐渐失效，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吼。
犹记得穆侯爷丧命的那天，穆令沉也是这样失控，发狂。
他将所有人赶走，抱着我用力地吻了下来。
我们在冰冷的地面经历了鱼水之欢，孕育出宝贵的生命。
他说从今往后，这世上只有我会与他携手同行。
然而最后，我只能在梦里听洛游一遍遍喊。
娘，我疼。
穆令沉抱着头，挣扎良久，忽而瞪大眼睛：「阿稚……」
他如梦初醒般，用熟悉的语调喊起了我的名字。
我牵了牵嘴角，默默退出刑房，落下铁锁。
「阿稚！」穆令沉将手臂伸出门上的小窗：「回来，不要走！」
他发疯一样用身体撞击着牢门：「我错了，不要丢下我！」
穆令沉的眼中流出两行血泪。
他终于想起自己是谁，也终于可以像我一样痛苦。
我笑着将他的忏悔抛在脑后。
是啊，一口棺材太便宜他了。
我要他生不如死，永远被关在自己的心牢里！
我回到京城，整理好穆王府的罪证，准备去衙门敲登门鼓。
出发前，我先去见了沈瑶。
她毕竟是洛禹的胞妹，事已至此，我不想再将她牵扯进来。
我来到她居住的阁楼，刚刚打开门，就见窗户大开，沈瑶穿着一袭白衣站在围栏边，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哈哈哈哈！」
冷雨坐在地上，笑得格外开怀。
「我告诉她是穆令沉让我砍了洛禹的脑袋，她就疯了。」
「哈哈哈哈，这个傻子，居然爱上了自己的仇人，哈哈哈哈！」
冷雨来回打着滚，倏地一口气没能抽上来，撞在柱子上没了气息。
我追出阁楼，看见沈瑶的血染红了衣衫，也浸染了穆王府的地面。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薄雪。
明明还只是七月，京城的空气却冷得仿佛北王府的冬天。
17
我跪在京兆府的大堂里，接受了大理寺与御史台的两司会审。
穆令沉的敌人太多了，为了权势，他不折手段除掉了太多人，这其中又奸佞，也有忠良。
我知道所有案件的内情，也知道那些下落不明的尸首被如何处理。
我每说出一件往事，周围都会传来惊叹和议论。
这时有一只黑色的鸟飞进堂内，站在梁上静静注视着我。
那目光仿佛凝聚着无数枉死的孤魂。
最后，大理寺卿问我：「你可知你供述出这些罪行，你自己也难辞其咎。」
我坦然一笑：「凌迟还是车裂？」
他们不懂，我做这些并非为了赎罪。
我罪无可恕，哪怕死后挫骨扬灰。
我被关进天牢，大理寺卿来过几次，告诉我穆王府被抄家，穆令沉下落不明。
后来，有人看到穆令沉在胶州出没，兴许已经乘船逃到了异国，再也不会回来。
夏日转瞬即逝。
秋后，我被押到西市，接受凌迟之刑。
我意兴阑珊地看着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行刑手喝了一口烈酒，朝我走来。
刀锋渐渐逼近，刺骨的寒意袭上我的皮肤。
忽然，一尾羽箭朝我的心口刺来。
行刑手早有准备，猛地返身将羽箭挥开。
大理寺卿指着远处的屋顶高喊：「抓住他！」
埋伏在百姓里的便衣禁军纷纷追了上去。
我看着站在高处的穆令沉，耳边依稀响起那首儿时的曲子。
所谓的凌迟之刑，其实是我为他设下的局。
穆令沉知道我从小就怕疼，我赌他会亲自来送我一程，而他真的出现了。
禁军们跃上屋顶，如同天罗地网向他重重包围。
穆令沉的身影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才消失。
我又被押回到天牢里。
大理寺卿给了我一个活命的机会，让我跟随和亲的队伍潜入狄人部落，暗杀他们的王。
一旦得手我便能戴罪立功，获得自由。
一旦失败，会有人用最快的速度将我灭口。
出发之日，狱卒送来了新衣服。
我走出牢房，只见几个禁军押着穆令沉朝这边走来。
他的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疤，全身绑着锁链，身形消瘦了许多。
看到我，他猛地顿住脚步。
我与他擦肩而过。
穆令沉忽然挣开禁军的手，冲过来将我抱住。
「下辈子，下辈子再……」
禁军的乱棍打在他的背上，截断了他的话。
穆令沉趴倒在地，蜷缩着没有求饶。
我继续往前，没有回头。
下辈子。
不要再见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