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娘亲。」洛游扯着我的衣角：「我好困哦。」
我拿出眉粉，在他的眼皮上画了一对眼睛：「睡吧，我帮你看着。」
洛游乖巧地依偎在我身上。
此时夜已经深了，祠堂里灯光昏暗，所有人都已经跪着守了六天，没有精力去留意其他人。
穆令沉便是在这时赶到的。
他穿着黑色皮裘，带着风雪站在门口，目光往里面一扫，在我的脸上久久停留。
洛禹招待道：「侯爷这边请。」
穆令沉这才迈步走向北王的灵柩。
他比当年高大了许多，脸上不见半点青涩，变得成熟冷冽。
我的眼睛不由得开始泛酸。
这时洛游不安地动了动小身子，似乎是做了噩梦。
我连忙收回视线，低头轻拍着小家伙的后背。
第二天清晨，北王的遗体正式下葬。
仪式结束后，穆令沉来到我的面前：「节哀顺变。」
他又看向我脚边的洛游。
洛游却十分畏惧，直往我身后躲去。
这时，洛禹送完宾客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抱起。
「这是你娘亲的兄长，你应该喊他什么？」
洛游乏生生喊道：「舅舅。」
穆令沉深黑色的眼眸晦涩不明：「乖。」
当晚，传讯鸟飞到窗口，我解开鸟身上缠绕的字条，里面写着五个小字。
洛禹不能留。
5
我一夜未眠，在私厨里熬了锅鸡汤粉。
回到房里，只见洛游正手脚并用地缠在洛禹身上，睡得十分香甜。
阳光照进床榻，洛禹耸了耸鼻子，抱着孩子起身：「游儿快醒醒，你娘给你带了好吃的。」
他熟练地给睡得迷迷糊糊的洛游漱口，洗脸。
洛游幸福地坐在桌边，拿起小筷子：「谢谢娘亲，谢谢爹爹。」
说完才开始享用自己的早食。
洛禹对我道：「穆侯爷难得来一回北王府，你和游儿多陪陪他，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我的心中五味杂陈。
等洛游吃完，我让他去书房找先生习字。
洛禹似有所感：「娘子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讲吗？」
我踌躇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你可知北王与狄人私下勾结，出售大周禁卖的物资，还在朝中安插人手，替狄人打探军情？」
洛禹的脸色瞬间苍白。
半晌，他起身拿出纸笔，开始撰写名录。
我看着他写出的内容，越看就越是心惊：「这是？」
「这是父王与狄人交易的时间，地点，钱数和名单。」
洛禹将整理好的记录折好，塞进我的手里：「你还需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我对着他坦荡的目光，忽而有个匪夷所思的猜想：「你早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来北王府的？」
「你的父亲生前是户部侍郎，在你还小的时候，我们曾在御花园里有过一面之缘，元宵节那晚我第一眼便认出了你，但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洛禹自嘲地笑了笑：「我父王欠你太多，你本不该救我。」
我难以置信：「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娶我？」
「因为我动心了。」他捂着胸口，眼神变得格外温柔：「你来北王府的这七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七年，无论你要如何处置我，我都无怨无悔。」
6
洛禹顿了顿，又提笔写了一封和离书。
「等北王府倒后，你就带着小游去找穆令沉，只要他认祖归宗，就不会被我牵连。」
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过往相处的种种在我脑海中一一浮现，我心如刀绞。
北王至贪至恶，可洛禹又做错了什么呢？
在这个王府里，他也只是一个饱受欺凌的受害者。
我将早已准备的锦囊递了过去。
锦囊里有地图和一个村庄的地契，里面储存的银两足够他一人平淡度过余生。
「你走吧，往后改名换姓，隐居山野，远离是非，不要……不要让洛游伤心。」
洛禹的眼里有诧异，也有感动。
从这天起，洛禹便失踪了。
穆令沉雷厉风行地宣布了北王的罪行。
硕大的北王府彻底崩塌，立下大功的穆令沉被封为王，穆侯府也成为了穆王府。
离开北地的那天，洛游哭得撕心裂肺：「娘，我要爹爹，爹爹在哪儿？」
北王的妾室坐在囚车里，疯狂地指着我喊道：「你这毒妇，杀了自己的夫君，还要拉我们整个北王府陪葬，就算下了阴曹地府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用一粒石子封住她的穴道，让她无法发出声音。
当年北王吞没的赈灾银，这妾室也享用了不少。
天道有轮回。
洛游呆呆地看着那妾室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我们随着穆王府的马车到了驿站。
洛游终于接受了爹爹不会出现的事实，哭着睡着了。
我迟疑片刻，走进穆令沉的房间。
「王爷。」
七年未见，我与他之间变得生疏客套。
「辛苦了。」穆令沉说：「你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他将一个木盒放到桌上，我嗅到了一股血腥味，里面还带着一丝熟悉的药香。
我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急忙将盖子揭开。
洛禹的人头安静地躺在里面。
7
「我的姜稚长大了，心也变软了，知道你下不去手，所以我找人帮你。」
穆令沉拍了拍手掌。
一名女子从窗口跃入，她的打扮与长相竟跟我如出一辙。
「她叫冷雨，和我培养的新影卫。」
冷雨妖孽地一笑，摘掉了脸上的面皮，露出原本素净的面容。
我的声音都在颤抖：「你让她以我的名义去杀洛禹？」
穆令沉漫不经心拿起酒杯，嘲弄道：「只有这样他才能不作反抗，心甘情愿赴死。」
我看着洛禹的脸，
难怪，难怪他临死时的神情那样安详。
我的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
穆令沉的语气变得阴翳：「阿稚，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洛禹必须是你杀的，只有这样你和洛游才能回穆王府。」
「是……」
我清楚在此时此刻，身为北王世子遗孀的身份有多么敏感。
我强忍泪水，对冷雨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冷雨嗤笑着依偎到穆令沉的身旁，亲昵地为他斟酒，还挑眉白了我一眼。
我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回到房间，抱着洛游直到天明。
小游啊，你可知道。
这世上从此少了一个真正疼爱我们的人。
然而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时隔七年，我终究还是回到了京城。
穆王府比当年修得更加气派，这里的气候也比北地更加温暖舒适。
穆令沉将我们安置在他的院落旁边。
白天，他下朝后会来考校洛游的文章。
洛游不喜欢他，故意答得磕磕绊绊。
「我跟你娘从小就聪明，你怎么会那么笨？」
洛游瞪着眼睛，理直气壮怼道：「我爹说了，就算我什么都不会，他也会宠我一辈子。」
「你！」
穆令沉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我摸摸洛游的头，并没有责怪他，也不想去撮合他们的父子关系。
穆令沉可以把我们接回王府，可以对洛游上心，但他终究不会认他。
如今冷雨已经取代了我在府中的地位，与穆令沉形影不离。
夜里，她故意约我去谈心。
刚走到门口，我便听到冷雨与穆令沉在屋内翻云覆雨。
「王爷，轻点。」
她娇媚的语调令人作呕。
我转身正要离去。
忽然听到穆令沉对她唤道。
「阿稚……」
我浑身一震，续而失笑。
这世间没有谁是不可能替代的。
替着替着，早晚会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