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朔走出房门，两个丫鬟进屋为他收拾房间。
是不是该去隐安苑看看？他一想起那张半死不活的，麻木得已经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就觉得心里猛然抽痛。
还是去见见吧！
隐安苑位于整个万海窟最偏远的地方，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而万海窟的主母，就居住在那里。
大地回春，池塘边的梨花开得漂亮，风一吹，白茫茫的，跟下雪似的。
透过池塘和纷飞的梨花，敲击木鱼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间空旷典雅的雅舍内，两个人相对而坐。一个衣着华丽，一个一袭素衣。
“姐姐，朔儿回来好一段时间了，你不去见见吗？”
“见他做什么？”
“这……你好歹是生母，朔儿都二十多岁了，你们之间的隔阂，是不是该消一消了，而且，我听说，万花谷的人来了，是为了他的婚事，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担心吗？”
颜如玉继续敲击木鱼，声音平静没有一丝起伏：“你才是他的娘亲，他的婚姻大事，不用告诉我。”
“好姐姐啊，你不能这么对他，”周言青语气焦急：“你跟家主之间的恩恩怨怨，跟朔儿无关呐，他是无辜的。”
“阿弥陀佛，”颜如玉念了句佛语，停下了动作，然后用淡漠如水的眼神看她：“待他成亲，我便削发为尼，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她一直等着的，就是西门朔人生大事完成的那天，就是她真正离开的时候了。
周言青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便被这话堵在了咽喉，难受得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
“姐姐，你、你不能这么想，更不能这么做，这对朔儿太残忍了，求你别这么狠心。”
她说话都带上了颤音，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颜如玉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毫无回头的余地：“不管是我，还是他，亦或整个万海窟的人，都不会拿他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我生下他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这个还活在世间的已经长得健健康康的青年，是你的孩子，你亲自养大的。”
周言青如噎在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一直都清楚，这个女人，已经把关于西门朔的一切，全部隔绝在外了。
若是西门朔真与万花海千金完婚，她必然真的削发为尼。
真到那时候，就毫无扭转之地了。
周言青知道，自己不能再跟她讨论西门朔的事情了，她不动声色的擦了擦湿润眼角，笑了笑，道：“小公子前几日遇害了，九夫人当然就魔怔了，比平时更暴力了。”
颜如玉静静的听她说话，听到又一个生命逝去时，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语。
周言青很是解气，言语间都带上了些消恨的快意：“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也是她应得的，所谓因果报应，就是这么个道理吧！”
颜如玉一直扣着手中的佛珠，神色淡然，也不答话。
很快，周言青又转移了话题：“姐姐，我最近怎么感觉，万海窟要出什么事儿啊？”
“该来的迟早回来，百因必有果，百果必出因，很多东西，向来为时不晚。”
这话说得很是让人费解，周言青也不太懂得其中到底有着什么玄机。
“姐姐你是不是也预感到什么了？”
“阿弥陀佛！”
周言青听到这四个字，就知道她不想再开口说话了，很识趣的不再叨叨。
百无聊赖之际，有人来了。
“朔儿见过大夫人，”西门朔看向一脸诧异的周言青，笑道：“见过母亲，朔儿来得是不是不是时候？”
周言青悄悄看了颜如玉一眼，赶紧起身拉他过来，正对着颜如玉坐下。
“什么不是时候，正是时候呢！你母亲正想你呢，是吧姐姐？”
她示意性的朝西门朔使眼色，让他赶紧说两句。
西门朔长长的哦了一声，看向正专注于扣动佛珠的妇人，眼神酸涩得厉害。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她为什么就是不认，甚至一句话都不愿意对自己说。
“啊，母亲想我，怎么反倒跑来大夫人这儿了，这怎么看这都不是想我的表现呐！”
西门故意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而乐呵呵的调侃。
周言青拍打他的肩，不满意他这时候的装糊涂：“你这孩子……”
颜如玉抬眼看了西门朔一眼去，对周言青说道：“言青，你先回去吧！”
周言青睁大眼，这一次，居然不是让西门朔离开！！！
她心里升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欢悦感，深重的拍了西门朔的手，然后走了。
不仅周言青震惊，西门朔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她这次居然……没对自己下逐客令。
颜如玉将佛珠放在面前的木桌上，双手膝盖上，静静的看着他。
西门朔被她看得很是紧张，这个自己真正的母亲，很少这样看他。
“听说你要成婚了，若是真是如此，便好好善待自己的妻子。”
她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话。
西门朔觉得很讽刺，嘴角的笑意也变得跟毒刺一样，异常尖锐。
“现在想起来要管我了？以前我眼巴巴的来恳求你认我，希望你像别的母亲一样抱抱我的时候，你干嘛去了？现在我要成婚了，你是不是慈母泛滥了，突发奇想的要管一管？”
他想，只要你说一管字，我就什么都不记恨你了，只要你愿意说出口，就那么一个字，只要说出来来，我就认你这个母亲。
可惜的是，颜如玉自始至终都是那样一副平淡的面容，波澜不惊的注视着他。
她听着这刺耳的埋怨，言语中，满含着道不尽的委屈。
“我是家中的主母，每个孩子的婚姻大事我都会给出自己的态度，你自然也不例外，叶小姐很适合你，好好待她，她必然也不会辜负你。”
这话一出口，瞬间点燃了西门朔的暴戾之气，他的期盼，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连痕迹都不曾留下。
“够了！！！”他一把掀翻桌上的茶具，茶水撒了一桌子：“这就是你的回答是吗？是吗？！我一直在问你同一个问题，我真是你亲生的吗？为什么你这么恨我，你就这般不待见我？为什么呢？我一直想不通。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狠我，能吗？”
最后两个字，他是硬生生吼出来的。
颜如玉看着他暴力的面孔，那平时伪装出来的客客气气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只发怒的猛兽。她知道，这孩子压抑太久了。
“我本就……不是你的母亲，你母亲姓周。”
西门朔眼中一片血红，那是迷魅邪瞳被怒气引发出来了。
他极力克制这双眼睛去伤人，急忙闭上了。
当四周变得黑暗的那一刻，他不知道颜如玉看着他的眼神满是伤痛与苦涩，她伸出去的手蓦然停在了半空中，又颤颤的收了回来。
当西门朔睁开眼睛，看见的又是那张麻木得没有一丝人情味的脸。刚才自己明明那么痛苦，不让迷魅邪瞳伤害到她，而她呢？依旧跟个无关紧要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或许，我确实不是他的孩子。
西门自嘲的冷笑起来，一甩手，决然的离开了。
颜如玉看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脸上是无法言说的苦楚。
她拿起佛珠，继续敲着木鱼。
佛啊，保佑我儿长命百岁，无病无灾，我愿用我这余生，换他一世安康。
西门朔一直走，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去哪，偌大的万海窟，竟然没有他的一席容身之地。心爱的女人拒绝他，生母抛弃他，哪怕是一颗历经风吹雨打的心，也熬不住了。
前方的路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他想去揉揉眼睛，却意外的摸到了冰凉又湿漉漉的东西。
是泪水。
他不是一个很喜欢哭的人，小时候的每一次哭泣，总会换来父亲的一顿毒打。他的父亲不让他哭，因为他是男人，万海窟的男人可以死，可以仰天长笑，但就是不能哭。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自己看着大哥有母亲疼爱，只要撒个娇，就能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爹爹，朔儿想要母亲。”
这是他第一次乞求父亲，希望父亲能给他一个母亲，但是当时就被父亲大骂一通。
“要什么母亲，你母亲就不是好东西，生了不管，有什么用？”
他哭着跑了出去，一直跑啊跑，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他只记得，那里有一个漂亮的池塘，池塘右侧有一间素雅的雅舍。
由于跑得匆忙，他狠狠摔在地上，磕得满手是血。
在他号啕大哭的时候，一个阴影挡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一身白衣很是温暖。她蹲**拉着他手，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这是第一个给他怀抱的女人，像母亲一样，那样短暂的一抱，让他记了一辈子。
后来，他经常来这个地方找她，每一次，她都会轻轻的抱他，给他做好吃的东西，为他唱歌。
他想啊，要是你她是自己的母亲就好了，他真的太想要一个那样的母亲了。他也想在他撒娇的时候有母亲疼，在受伤的时候有母亲爱。
所以，如果她能做自己的母亲就好了。
有一天，他问了。
“你可以做我的母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