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司瑾邪前脚刚一出门,戎杞便跟在他的身后,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上去异常可怜。
她虽然害怕他,可还是紧紧跟着,那模样就像被丢弃的小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司瑾邪只要一停下,她也瞬间停下,然后用无辜畏惧的眼神瞧着他。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半个时辰。
司瑾邪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眼,声音清冷:“你再跟着我,我会杀了你。”
戎杞身子忍不住颤抖,但还是没有退步,她颤声道:“有很多人想挖我的眼睛,我......我害怕。”
司瑾邪扭过头,戴上衣帽,遮住了整个脑袋,连同那双黑如深夜的眼睛也一并盖住了。半响,他才往前走了几步,说了一句让戎杞浑身发怵的话。
他说:“我也会挖你的眼睛。”
他说的话从来不是危言耸听,但凡说了,那一定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对紫绿双生瞳确实有极大的兴趣,并不是因为它的力量有多庞大,而是曾经那个人想要。尽管,那人已经死了,可他依旧把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放在心上,甘愿用生命去完成。
一双眼睛罢了,不过瞬息间便能做到的事情而已,并不是难事。
本来打算只要一双眼,若她再不知天高地厚,那命也别想要了。
可戎杞就是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换做别的女子看见这样一个不解风情且浑身杀气的男人,早就退避三舍了,哪还敢跟在他的身后?可戎杞就不是这样的女子,她只是一个未见过世面的丫头片子,真正算起来,她今年也不过十六七岁,花一样的年华。
她怕司瑾邪,可是当看到他往前走时,自己又不由自主的跟上了。
司瑾邪感受到了她的动作,他这次连头都没有回,而是语气阴冷的问道:“你不怕?”
戎杞克制住一直发颤的腿,摇头道:“不怕,瑾叔叔......瑾叔叔是好人。”
司瑾邪稍微抬了抬头,道:“这个世界,哪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坏人,人心这种东西,深得很。”
戎杞鼓起勇气大胆地往他走了三步,无比诚恳道:“阿杞不知道怎样区分好人坏人,但阿杞就知道,瑾叔叔是好人。”
司瑾邪没有理会她抬脚便大步向前离去,戎杞见他没有阻拦自己,心下一喜,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兴冲冲地跟上去。
他们来到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上,这里,被誉为千人墓穴。
多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战乱,大唐金戈铁马,扫荡了版乱一族,斩下了敌方千万人首级。当时的场景惊世骇俗,血,汇聚成小河侵染了整片土地。
从此以后,此地寸草不生,成为一片荒地。
司瑾邪来这里,只是想取回一些东西,那是他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
是的,时隔多年,他司瑾邪又回来了,即便当初那么多人要他死,他依旧完好无缺的再次站在了这里。他今日回道这里,就是想让体内封印的记忆复苏,成为他一直极力所做事情的支柱。
忽而一阵强烈的杀气扑面而来,司瑾邪手中的剑再次欢腾起来,这是面对强敌的表现。此时,阴风阵阵,明明青天白日,此刻却宛如暴风雨来临时的暗潮涌动。
“阿弥陀佛,”一句佛音飘荡在荒无人烟的千人墓穴上,随即而来的是一个巨大的佛手掌,大到覆盖住了司瑾邪头顶上的一大片天空。
戎杞张大了嘴巴,惊恐道:“好大的手掌!”
那手掌散发着金光,可金光的外层,则是一层黑色的雾气,明显是被侵染过的佛法。
司瑾邪修习的功法便是杀戮霸道的神功,自然黑雾环绕,充满杀气。但是,佛法一向仁慈,以慈悲为怀,怎么会有如此强劲的戾气?由此可见,他已经猜到了来者何人。
“阁下武功高深,何必在此故弄玄虚。”他望着朝自己逼近的巨大佛掌,沉声道。
言罢,那佛掌更加肆意起来夹着滔天的力量向他击来。
司瑾邪一掌推开戎杞,然后挥剑斩过,浩瀚凌厉的剑气划破长空,消散漫天的黑气,天空又变得明亮起来。
一道修长的人影击散剑气,自远方踏风而来。
那人一袭袈裟,双手合十,模样英俊潇洒,约莫三十来岁。一双眼睛看上去很是邪气,倒不是个得道高僧应有的风范。
达摩煞勾起嘴角,笑了笑道:“司施主别来无恙。”
一代邪僧达摩煞,此人在江湖上是个了不得的存在。
他与其他和尚不同,他生来高傲,无拘无束,与寺院这个地方显得格格不入,本不该被困在寺庙中孤独终老。所以他挣脱了困住他的囚笼,以邪僧的身份在江湖上四处游走,名声越闯越大。
司瑾邪曾经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在那个整天被喊打喊杀的岁月里,达摩煞是为数不多的对他平等相待、喝酒吃肉的人。说老实话,他十分羡慕他这样的邪僧,任性妄为,不受约束,不惧流言蜚语,活得逍遥自在。哪怕十几年过去,他依旧羡慕他,现在的自己,被仇恨摧残得不像人样,而他,却从来没有变过。
司瑾邪看着一身红色袈裟的他,慢慢收起了利剑,道:“十几年过去,你的脸上居然没有一丝岁月留下的痕迹。”
达摩煞歪头看着他,俊朗的眉目上有种朋友间久别重逢的喜悦,他眯眼乐道:“贫僧心态好呗,哪像你啊,活得这么沉重。”
他看了眼被司瑾邪推开的戎杞,似笑非笑道:“哟,紫绿双生瞳啊,真是难得,不过你们怎么走到一起了?我还真以为你当年死了呢。”
他才不会想象他会死,他司瑾邪是什么人,连阎王都不收的人,一些江湖侠士,也妄想取他的性命,真是天大的笑话。
司瑾邪知道这人一向喜欢开玩笑,便道:“说来话长,以后再说。”
达摩煞向他走近,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司瑾邪本能一退,但并没拒绝他的靠近。
凭着这一个动作,达摩煞便知道,这个人,依旧完完全全变了,再也不是当年他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这一身的戾气和杀机,哪还有当初的侠肝义胆样。
“真是苦了你了,瞧瞧时间把你磨得......”他叹息一声,仿佛有些说不下去了才道:“走吧,去喝一杯。”
扬州城的酒楼内,才子佳人,吟诗作对。
达摩煞带他们上了二楼,要了三间上房,然后肆无忌惮的喝酒。期间,一直是达摩煞在滔滔不绝的讲述这他十几年来的种种事迹。司瑾邪偶尔喝几碗酒,但就是不说话,任凭对方说得口干舌燥,他都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达摩煞道:“杨国宗那个王八蛋呢?”
司瑾邪眼神霎那间变得阴沉无比,他道:“应该回宫了。”
达摩煞道:“你没有杀他?”
司瑾邪又喝了一碗酒:“追杀这么多年,还是让他跑了。”
“这龟儿子本事挺大的,”他一拍桌子,怒道:“最好别让贫僧看见他,不然定将他剥皮抽筋,不得好死。”
这就是邪僧,脱离了佛家又善用佛法,整日喊打喊杀又侠肝义胆,杀人不眨眼却又充满义气。
司瑾邪闻言,沉声道:“此事牵扯甚广,你无需插手,我自己的私人恩怨,不愿连累旁人。”
达摩撑着下巴看他,语气戏谑:“怎么,现在还变得客气了,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子的,那时候的你,可是连偷个东西都的拉一个垫背的......”
司瑾邪在他说完前便打断他,声音愈发冰冷:“今日不同往日,岂可相提并论。”
他说完这句,便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达摩举起酒坛,将里面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再看向那扇被司瑾邪推开的大门,自言自语道:“阿弥陀佛,因果轮回,不可挡,不可挡。”
于是,一挥手,关上了门。
司瑾邪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戎杞正坐在桌子旁焦急的等他。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欣喜的眼眸便转了过来。
她控制着自己说话的颤音:“瑾叔叔,我一个人,害怕。”
司瑾邪没有理会她,直接无视她的存在,自顾自的坐在床在打坐。
此时已经是夜班三更,外面飘起了雪花,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冬天格外慢长。
戎杞被冻得浑身发抖,脸色变得很差。她自然是知道以司瑾邪的个性,是不会把床让给自己的。但是她又不想离开,毕竟自己这双眼睛,分外惹人瞩目,只有在司瑾邪身边,她才能感受到安全,这也是她为什么不顾一切要跟着他的原因。
司瑾邪闭着眼睛,开口道:“前面的路很危险,要是不想死的话,就趁早离开。”
戎杞听他这样说,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在她的认知里,司瑾邪这是担心她的表现。
她立马道:“有瑾叔叔在,我不怕的。”
司瑾邪此刻却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孔使得戎杞背后发凉,他冷道:“但我不想带个累赘,你跟着我,只会添乱。”
戎杞眼圈一红,道:“瑾叔叔放心,我会好好修炼眼睛的,我定会变得很厉害,会有绝对的力量和瑾叔叔站在一起的。”
司瑾邪不以为然,于他来说,自己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身边跟着人。再说,她今后怎样,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