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寡妇在客栈的房间里醒来,她坐起身子,摸了摸眼睛。
嗯,湿的。
前尘往事在睡梦中浮现,她现在依然记得那个瘦弱的身影,拿着一把刀,拎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
她来到窗边,打开窗户一看,天还没亮,漆黑的夜空依稀有几颗星星。
她知道自己睡不着了,盯着夜空发了会儿呆,然后出门,敲响了司瑾邪的房门。
房内没有声音,一点动静也没有。
许寡妇毫不客气的推开房门,可以说,也只有她,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推司瑾邪的门。
一进门,许寡妇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心脏一阵绞痛。
她看到司瑾邪独自蹲在床角,怀里抱着一把剑,夜半三更,他身上的衣服都没脱,漆黑的外袍包裹了他的整个身体,住露出满是苦楚和哀伤的眼睛。
“你……”许寡妇一开口,声音都是抖的。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司瑾邪,以前的司瑾邪像日光温暖大地,如今司瑾邪像千年不化的寒冰,可现在蹲在她面前的司瑾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露出了他的脆弱,像个走投无路已经濒临绝望的孤魂野鬼。
那双眼睛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哀痛,又孤独无眠,一个人默默的蹲在床脚,眼神充斥着无尽的孤独。
许寡妇鼻子发酸,反手关上门,走过去轻轻抱住了他。
她现在是唯一一个能近他身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对他做出这些举动而不受他拒绝的人。
司瑾邪在她怀里缓缓闭上眼睛,身体抖得厉害。
许寡妇不停的安抚他,眼泪不由自主的就落了下来,她现在才深刻体会到召邢的狠心。
太狠心了,自己死了,却留活着的人人不人鬼不鬼的苟活于世,她真的对司瑾邪太残忍,太不公平了。
“是不是想她了?”许寡妇哽咽的问他。
她感受到怀着的人轻轻点头,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听到有人提起她时,身体依旧顿了一瞬。
许寡妇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直到他逐渐平静下来,才道:“我刚做梦了,梦到了我跟师妹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候她太冷了,无情无义的,我怎么都不会去想象,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一个人,活得毫无目的,死得毫无结果。”
司瑾邪静静的听她说话,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后来啊,我收到她的来信,震惊吧?我当时都怀疑有人在冒充她,是啊,她怎么可能会写信给我呢,她这么一个人,孑然一身,走的时候一声不吭的,怎么会写信给我。我半信半疑的打开信,才知道她要成婚了,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头皮发麻,不可置信,她这样的人,居然要成亲了?我刚死了丈夫,她就与人成亲,我特别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把她给收服了,后来,就遇到了你,那是我第一次见你,英俊,年轻,心无城府,放荡不羁,脸上时时刻刻都挂着笑,现在你看看你自己,这个冷漠无情,阴狠毒辣的人,是你吗?”
司瑾邪不说话,身体跟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许寡妇继续说:“你怎么越活越像她了?为了她,你失去了自我,失了初心,成了江湖上喊打喊杀的魔头,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把自己的容身之地变得越看越狭窄,这样下去,你该怎么活?你让师妹怎么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许寡妇越说越觉得心中无比悲凉,但是困意也逐渐袭来,她挨着司瑾邪的脑袋,意识一模糊,眼睛一闭,昏睡过去。
司瑾邪睁开眼睛,眼中的苦楚退去,变得一片漠然。
像她么?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他早就忘了,这么多年,他就只记得那人冷得面无表情的脸。
第二天天亮,许寡妇再次醒来,房间空无一人,她看了看这个房间,又看了看床,心想,昨晚自己不是跟司瑾邪在谈心么,怎么就跑到床上来了?
这一看,把她吓到了,就是司瑾邪的房间啊!!
她翻身下床,把自己简单收拾收拾就下楼去。
果不其然,这帮家伙果然已经醒了,正在楼下吃饭。
江玉晚为她让出一个位置,一言不发的给她盛了碗粥。
她道:“我今早去房间叫你了,你居然不在。”
居然两个字,用得很恰当,很合宜。
许寡妇见她的眼神在司瑾邪身上扫了一眼,心想,这下似乎说不清楚了。
不过,她看了看正在擦剑一脸无所谓的司瑾邪,这样也好,反正他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苏行是一直随他们一路前行,但是他们都看出来了,这趟远行,是为了他这么个少年。
“这一路山遥路远,辛苦各位了。”苏行面带笑容,天真无邪。
许寡妇看这笑容,瞬间想起他报复人时的残忍模样,心里对这笑格外隔应。
“客气,”许寡妇回应他。
司瑾邪依旧不说话,许寡妇眼神定格在他身上,肆无忌惮的打量他。难以想象,此刻冷得如冰的人,会是昨晚那么脆弱无助的男人。
忍得很辛苦吧?究竟有多少个在我没看到的日日夜夜里,你是那样度过的。
说实话,不揪心是假的,她许寡妇一心向善,自幼共情能力极强,昨晚司瑾邪的模样,似乎也让她感同身受似的。
司瑾邪放回剑,才开口道:“吃完东西后,备点干粮,我们马上出发。”
“去哪儿?”许寡妇喝了一勺粥。
“西方极乐之地,万海窟。”
宽阔的大道上,一辆马车快速奔过。
车内,一片安静。
苏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你们让司老大去驾车啊?”
许寡妇眼神扫了眼马儿的方向,也乐了:“他不喜欢跟人挤在一起,再说,他什么时候介意过这些,驾车而已。”
“昨晚……”苏行挤眉弄眼,有些意味深长。
许寡妇一愣,然后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胸口,道:“小家伙,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啊!我不过就去他那他谈了一晚的心,碰巧在哪睡了而已,你想哪儿去了。”
苏行把玩着手里的小刀:“我没说什么啊,不过我们可看出来了,许姐不是喜欢司老大么?”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明知即便这样,以司瑾邪的耳朵,肯定是能听到了。
许寡妇倒是点头,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我是克夫的命,那还敢去喜欢男人呐!找个女人算咯!”
说罢,朝着江玉晚眨了眨眼睛。
江玉晚不参与他们的话题,突然遇到这个眨眼,嘴角不由抽了抽。
不过听到克夫这两个字,她还是认真的看了她一眼。
“你克夫?”
许寡妇点头,笑道:“看不出来么?你难道没发现,我身边除了司瑾邪,没有别的男人了吗?”
江玉晚再次沉默。
一旁的苏行听到她们的谈话,不由哼笑道:“这个世界,哪会有什么克夫,这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
许寡妇道:“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可随着我每任丈夫都离奇死亡后,我也不由得不信了。”
“也许……”
马车突然停下,引得马嘶鸣一声,打断了苏行的话。
许寡妇掀开车帘,道:“怎么回事?”
司瑾邪脸色寻常,在他的不远处站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
这人瘦得有些可怕,面色蜡黄,身着破旧的道袍,手里杵着一根拐杖,双眼空洞无神。
看起来,是个瞎子。
许寡妇随着司瑾邪的眼神仔细看去,这人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而且人还站在路边,完全没有拦路的嫌疑,司瑾邪干嘛停车?
那人侧着耳朵听了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个身,步伐沉稳的走开。
司瑾邪从车板上跃起,轻功一点,瞬时间拦在瞎子面前。
“阁下有事?”瞎子不紧不慢的问他,语气平静。
司瑾邪嘴唇有些颤抖,他伸出手,露出满是粗糙伤痕累累的手心:“先生再给我算一次。”
瞎子看不见,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晃荡两下,才抓住司瑾邪的手。
他在他手心上摸索一阵,又抬手摸上他的脸,才开口不太确定的问道:“司瑾邪?”
“是!”
瞎子叹了口气,收回了手:“看来你这些年过得不怎么好啊?老道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四十有一了吧?不容易啊,这是已经杀了九个天煞孤星了?”
“三个。”
“才三个?”道人有些不信:“那你怎么可能会活到现在?”
“熬!”
一个熬字道尽了所有的心酸与不易。
道人还是啧啧摇头:“不会不会,这不可能,这其中一定出了什么变故,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司瑾瑾看着陷入沉思的道人,心中掀起层层波动。
他以前觉得这人是个江湖骗子,那时候涉世未深,不晓得江湖奇人异事,如今看来,这瞎子从来不曾骗过他。
此刻,十几年不曾见面的瞎子出现在眼前,并且告诉他,自己能活到四十,是出现了什么变故,看来当年,真的发生了什么连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他有些迫切:“先生能详细说说么?”
道人一直摇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他问道:“你此去何处?”
“西方。”
“万海窟?”
“不错!”
“对了对了,是这样啊!应该是这样的,”他抓住司瑾邪的手,神色有些激动:“去吧!以色为主的世界,有你要找的人。”
人?天煞孤星?
不过,司瑾邪还是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具体指什么,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等他还没来得及细问,道人便拍拍他的肩膀:“万海窟的事情结束后,你有什么疑问,可以到云峰山的江岸寻我。”
说罢,不给司瑾邪说话的时间,杵着拐杖就走了。
许寡妇来到他身边,疑惑道:“你认识他?”
司瑾邪点点头,什么都不说,转身回到车板上,拉着三人朝西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