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法会最终结束后,很多前来参与香客差不多都已经离开,这其中,不说那些江湖之后的小门小派,就连像雪漫庄园和千机阁这样的大家族都在经法会结束当天便离开了龙兴寺。
而李白看上去像是最闲的一个,他游走在寺中的任意一个角落,他慢悠悠的游到化尘的禅院,然后再院中的一处绿柳阴下坐了下来,手中一壶醇香的美酒,十分悠闲的翘着腿。他听着屋内持续不断且不受外界任何打扰的木鱼声,悠悠的闭上眼睛。
司瑾邪即便不曾分心于外,可依旧听到了屋外的动静,想必对方也知他在内,而没有刻意隐藏自己。
“前段时间,我去了趟蜀道,”他喝了口酒,继续说道:“啧啧,那地方可真够险峻的,去的人多,能活命回来的却少得可怜。”
司瑾邪自然明白,他并非在同自己说话,而是在与已经圆寂的化尘说。他对于世间存在灵魂的说法向来不信,只是这李太白到底想干什么,他压根儿就懒得管,只要不弄出什么幺蛾子就行。
至于这个人究竟有没有去过那个地方,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李白从怀中拿出一张白纸,轻轻打开后,声音显得有些苍凉道:“你这和尚,一生度人无数,结果把自己给度走了,本来在蜀道作了一首诗正想拿回来给你评鉴评鉴,谁料你这老家伙居然比我一步先走了。想来你也不愿就此错过这首千古佳句,我便念与你听吧。”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这是他在往蜀道之地,亲身体会过后提笔写下了这首诗,并且命名:蜀道难。
本想借助这次经法会向化尘讨教一二的,要知道,这武功、修为修身、养性等等之上,他都比不得化尘那个和尚,可在在舞文弄墨吟诗作对上,他却是占有难得的优势。
只是没有想到,化尘居然会在经法会这等重要场合中圆寂。
“唉,命啊,都是命,命中注定之事,非人力不可为。”他感叹一声,便打开火折子,将写有这诗句的白纸烧了。
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情,他才起身,身形蹒跚地朝院外走去。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呐!”他似醉非醉的的声音随风穿来,传入了司瑾邪的耳朵。
他微微抬眸,开口自言自语道:“难于上青天么?”
一首随性的诗句都能引发无数人提笔书写,连拥有泰安笔的杜甫也对他钦佩不已,更别提其他文人骚客了。
司瑾邪对他不了解,可今日这首诗,确实够慷慨激昂,让人听着既热血沸腾由黯然神伤。
他曾经也去过蜀道,那个地方着实险峻非常,没有高深的轻功之人,怕是会有去无回。只是,他没有想到,李白居然会以诗句的方式将那沿途的险峻给描绘下来,如此看来,其才华更是不可言说。
他没有在那首诗上花费太多的时间,而是嘴唇轻轻蠕动,像是说了什么咒语般,外面的花花草草瞬间开始移动,就连那些种植在周围的树木也开始错位,慢慢的,整个禅院被包围在其中。
从今日开始,这个地方,再也不会让任何人进来。
第二天一早,李白打算辞别化空大师,就此下山继续浪迹江湖。可当他走到化空大师门口的时候,房门在这时突然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了三位人物,除开化空,另外两位却让他的脚步定在了原地。
“草民李白见过陛下,娘娘。”他意识过来后,即可跪地叩拜道。
“太白先生?”皇帝低下头看他一眼,道:“先生既然在此数日,为何不来见朕?”
李白语气平静道:“不曾想,陛下和娘娘竟然也会屈尊来到龙兴寺听大师说法,是草民不知礼仪,望陛下恕罪。”
这当然不是真话,最重要的,是不能讲真话。
当年他才华出众,在长安城名声浩大,顾得到天子赏识,多次邀他入宫饮酒作诗。那时他心系天下,也有一颗炽热的想要报效朝廷的心,本以为天子的善待,会是他青云直上的一个垫脚石,却不想,原来他在天子眼里,只是助兴的一个陪同而已,天子因为他的诗而看中他,因为他的酒而器重他,但他真实的身份,却像极了一个为天子献舞助兴的伶人,没有一丝地位,连尊严都逐渐消失了。
他在宫中以来,见过的最美的风景,便是杨贵妃,这个让天子无视了三千佳丽的女人。这算来,也是他在宫中继续待下去的原因。
后来,他便作了一首诗送与贵妃,贵妃万分欢喜,将这首诗挂与房中暗自欣赏揣摩,不料却被天子发觉,便给了李白一车黄金让他离开长安城。
至今为止,即使李白不喜记事,却也将临走前天子的那句话记在了心上。
他说:“这一车的黄金,就当朕买先生在宫中的这段时间了,今日以后,朕不希望在长安城的任何地方见到先生。”
于是,他拿着一车的钱财,离开长安,而他心中那份炽热,也渐渐消退了。
这次经法会,,他知道天子会来,所以,为了不与他碰面,他故意穿梭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听着化空方丈说法,也不愿上化空在天坛上为自己安排的位置。可是,没想到,这么多天都躲过去了,在最后离开的时候掉链子,还真让他碰着了这位永远都不想见他的人。
皇帝将他扶了起来,和气道:“先生可是还在为朕的那句戏言介怀?”
“不敢。”
“那不过是当初朕与先生开的一个玩笑罢了,先生可别当真了。”
戏言?玩笑?李白要是真信他这话他可就活不到现在了,天子高兴时,仅仅只是一句戏言,不高兴时便杀头之罪。
虽说君无戏言,可话中的真假,谁又敢去评判呢?
李白道:“陛下所言,句句在理,草民不敢!”
皇帝将身边的人引到他面前,笑道:“朕与化空方丈还有话说,就让玉环替朕招待先生吧。”
说罢,他便与化空站到了一个较远的地方谈论别的事情。
李白看着眼前端庄高贵的女人,她面若桃花,肤白如雪,哪怕她只是站着不动,都宛如天仙下凡,别有一番魅力。如今几年过去,她的脸上,始终见不得一丝岁月流走的痕迹。
他面对她,正欲行礼,便被一双雪白的胳膊拦住了。
他听到对方温柔的声音,她说:“此地并非宫中,先生不必如此多礼,”她眼神暗暗垂了下来,道:“当年若不是因为玉环,先生不至于离开长安。”
“娘娘严重了,并非你的错,无需内疚,说到底,还是李某该离开罢了。”
“先生这些年过得可好?”
“云游江湖,认识许多志同道合的好友,结伴一同游山玩水,日子倒也自在,娘娘呢?”
“自然是好的。”
被天子宠爱,被世人嫉妒,过得不好倒是说不过去了。只不过,李白在她漂亮的眼眸中,竟然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与哀伤。
他不问什么,出于对贵妃娘娘最起码的尊重,他什么与不问,拱了拱手,就此离开。就像当年离开长安城一样,一转身,就再没有回头。只是这次与那次不同的是,那时他千金伴随,如今却是身无分文。
杨贵妃看向他孤寂的背影,眼波流转,仿佛流淌着千山万水。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也许,以后再也没有人会为她作这么一首诗了。
“他说什么了?”皇帝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轻声问道。
样贵妃收起眼中的情绪,道:“没什么,只是简单的说几句话。”
皇帝搂住她的腰,道:“他是大唐的骄傲,会名留青史。”
杨贵妃点头,不置可否。
李白出了龙兴寺,朝着前方的路,越走越远。
......
自此化尘大师圆寂之后,江湖上各地再次响起讨伐诛杀司瑾邪的声音,虽说,对他的追杀从来没有停止过。
但这次最大的区别司是:不仅江湖上的人要对付他,连朝廷都被他惊动了。往年,都是江湖上的各大门派对他喊打喊杀,尽管此事闹得很大,但是,朝廷向来不管江湖纷争,所以对司瑾邪,都是异常放任的状态。只不过,自从化尘被他杀死之后,朝廷便向天下下达了追杀令,通缉司瑾邪,生死不论。
据说,这一次,皇家派出了高手到江湖上,对他进行追杀。
可见,司瑾邪这次,是招惹上大麻烦了。只是,不管是来自江湖上的麻烦,还是面临朝廷的麻烦,在这一年中,他们谁也无法找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