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夏,阳光正好,晴朗的天空不会让人感觉太炎热。
此时,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走上山坡,带着满脸的哀愁和苦楚在一个墓碑前跪了下来。
这是座坟山,埋葬着数不尽的尸骨,一到夜半十分,没人敢在这个山上的道路上行走。
因为,夜晚的鬼魂,会吃人。
许寡妇手中拿着新鲜肥美的食物和一坛醇香扑鼻的美酒,她将酒洒在坟前,捂脸痛哭起来。埋在地上就此长眠的人,正是她才死去三天的丈夫,按照村里的习俗,她得为他守身三年,直到三年过后,才能再嫁他人。
“你走了,我或许也该离开了。”
“三年,或许五年,不能更长了。”
“你也知道,我比较能熬,什么流言蜚语的,我都不怎么在乎,村里怎么看我的,你是知道的,可是在你丧期间,见不得血光啊。”
“多寂寞啊,我又是一个人了,没你在,这个地方我还真快待不下去了,本来说好的,一起四海为家的,结果只剩我一个人了,真没良心。”
她自言自语的说话,手中烧着纸钱,时而哽咽几下,脸上的泪痕异常揪心,看模样,要多难过有多难过。
忽而,一阵阴风吹来,她听见自己面前的墓碑颤抖了两下,地下传来让人不寻常的震动声。许寡妇手上的动作停滞下来,她慢慢的抬起头,看见墓碑再次晃动起来。
她还来得及反应,便被一股大力推倒在离墓碑十步之远。
坟地颤抖的更厉害了,随着阴风的吹刮,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
她像是被吓傻了,倒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她愣这双目,直勾勾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甚至忘记了叫喊。
突然,一只手从被已经被捣毁得一塌糊涂的坟地中伸了出来。
“郎哥......”许寡妇呆呆的唤了一声。
她这句话刚出口,坟地里的动静更大了,另一只手也相续伸了出来,两手抓住两边泥土的边缘,将整个身躯全部移出了地底下。
这是个男人,不,已经是一个已经死去的男人,更准确的说,是一具死了三天的尸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尸体自墓地钻出,这样的场景,可谓惊悚莫测。
那尸体身上还穿着死时新换的衣服,被棺材封印了三天,身上的肉多半已经开始腐烂,正散发的腐臭味。他睁开眼睛,空洞的眼眶却变成了两个大窟窿,里面的眼珠不知被什么东西吃掉了还是被腐化了,让人看着,满心的惊骇。
许寡妇眼睁睁看着对方艰难的走动两步,嘴唇上下颤动,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开口。
那尸体一有动作,身体上的骨头,便发出清脆骇人的响声,就像是许久没有活动过的身体再次能伸展开来一样。
他嘴角咧开,绽放一个瘆人的笑容,一条白色蛆虫自他口中爬出,正啃食着他脸上还未烂掉的肉。此刻,尸体身上的衣衫开始抖动,于是慢慢鼓了起来,将原本消瘦的身躯撑得像一个圆滚滚的球。
“崩”的一声,衣服炸裂,无数条蛆虫攀爬在尸体身上,拥挤,蠕动,一层叠一层,从前胸钻进去,有从后背钻出来,里里外外,爬满了整个尸身。
“郎哥!”许寡妇终于对着尸体大叫一声,她想要站起身来,却栽倒在地上,用手支撑着身体朝他爬去。
换做任何人,面对这样惊骇的一幕,应该昏死过去,不省人事,可这许寡妇到底也是情深义重,不没被吓死,反倒朝尸体爬去。
尸体扭了扭脖子,刚一抬起手臂,一大推蛆虫便掉落到地上,有些锲而不舍的朝他身上爬,有些却朝着妇人的方向爬去。
她红着眼眶,怒道:“脏东西,滚开!!!”
忽而,一道剑气闪过,许寡妇只见得黑光一闪,不远处的尸体已经被看成两半,一个火折子飞过,将已经倒在地上的尸身和满地的蛆虫化成了灰烬。
妇人看着那腿黑色的骨灰,急忙爬过去捧在了手心。
“请问,”她背后传来一道毫无情感的冷漠声:“极乐村怎么走?”
许寡妇这才准头看他,入眼的,便是一身黑袍的男人。
她道:“下了山,便是。”
她倒是没有怪罪他损坏了她丈夫的尸体,她收拾了那一地的骨灰,将其扔进被打开的棺材中,然后用手一把一把的盖上土。
这个时间持续得十分漫长,她近用一双手捧着土,漫不经心而又平静的洒在棺材上。
那黑袍男人好像并不着急离开,他手中紧握一把黑剑,双目深不见底的看着她的举动。时而,周围的阴风吹得更加猖狂,男人的脚猛的一跺,地面瞬间被踏出一个极深的脚印。无边的内力波动在那一脚内传入方圆十里,击飞次范围内的飞禽走兽。
果然,在他这个行为之后,那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风便消失了。
在他双眼所涉及不到的地方,一个人影如鬼魅般消失。
许寡妇一身的狼狈,她不知疲倦的修复被损毁的墓地,等到她固定住墓碑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太阳正慢慢的朝西边落下。而她身后的男人,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帮个忙,他至始至终,都只是冷眼旁观的注视着这一切。
“你怎么不走?”
“等你!”
许寡妇闻言,拍了拍坟头,然后站起身来,道:“那走吧。”
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多余的疑问,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寡言的朝下山的地方走去。
今年夏,是司瑾邪结束为化尘诵经超度的日子,他临走前拜别了化空方丈,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一个叫极乐村的地方,找一个人,一个已经消失于江湖的人。可任凭他翻遍了村子,都不曾找到那人的一丝踪迹,于是,他来到了坟山,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对方的墓碑。
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他们下了山,回到村里,市集上的村民还未回家,有的村民,甚至才从田地的出来,扛着一把锄头,满身泥土。可不管是哪类人,在看到他们二人的时候,皆是投来讥讽嘲弄的目光。
“哟!许寡妇又有男人了?这从哪儿拐来的啊,看样子不像是村里的人呐。”
“切,你还不知道吧,这怪人早上才出现在村子里的,我看他一直在找什么东西,原来是在找人啊,啧啧!”
“可怜张尘郎才死三天,他婆娘就忍不住找男人了,造了什么孽啊。”
“是啊,这许寡妇被陈老爷玩腻后说扔就扔了,难得遇上一个老实人,居然还给他来这么一出儿,真是,死后也不得安宁啊。”
“这寡妇就是村里的祸害,这些年,风不调雨不顺德尔,我看呐,八成就是她这克星害的,居然还敢找野男人回村,简直是要把极乐村逼上绝路啊。”
“真是的,跟她好过的男人,没一个好下场,那陈老爷不就是死得不明不白的么?而且,最近这些年,村里莫名其妙死了这么多人,可不是都是她害的么?她要是再不离开村子,整个极乐村,可就完了。”
“贱人,赶紧滚吧,带着你的野男人滚出我们的村子,真是个扫把星。”
......
许寡妇也不管这些言语侮辱,她脚步沉稳的走在路上,走一路,被村民骂一路,并且,辱骂声及其刺耳,但她始终一步一步的走着,头部回,步子不乱。
司瑾邪也懒得理会这些无知的人群,他看向前方那道纤瘦却坚强的背影,平静道:“也许真该把他们的舌头割下来。”
她面不改色的脸旁扬起一个浅显的笑容,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兜兜转转,司瑾邪来到了妇人的住所,一所木屋,两三间睡房,一片菜地,虽然看上去很是简陋,但却非常和谐温馨,就像是个隐士的小舍。
许寡妇推开门,道:“进来吧。”
司瑾邪进屋后,发现这么收拾得十分干净利落,连木桌上,都是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周围的墙壁上,挂着许多字迹和山水画,一笔一划,都像是出自大师的手笔,高贵端雅,在这朴素的房屋中,增添了一丝淡雅。
许寡妇到后厨烧了呼茶水,拿到桌子上为他满上一杯茶,她道:“你向来喝茶不喝酒,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你变了没有。”
司瑾邪拿起茶杯抿了口,道:“你泡的茶还是那个味道,可喝茶的人,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她悠悠一笑,道:“既然不是原来的饮茶人,又如何能品出原来的味道呢?说到底,人变了,茶也自然就变了,所谓人走茶凉,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司瑾邪沉默了半响,才道:“此次前来找你,是......”
“嘘!”许寡妇将食指竖在唇前,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么多年没见了,总得让我吐吐苦水吧?难得再看到你,心里的很多话,也该跟你说说了。所以,不管你想问什么,都先听我说完。”
司瑾邪点头,双眼深不见底的对上她的眸子。
许寡妇被他这认真的模样逗乐道,听笑道:“瞧你,还真变一个人了,这样的眼神,你以前可是做不出来的。”
司瑾邪没有说话。
“还少言寡语了,真不像你!”
听说这话时,语气里是隐藏不住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