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尘大师死了,被司瑾邪杀死的。
这是龙兴寺的和尚亲眼所见,当那一剑刺进化尘大师的心脏,使他当场毙命。佛门禁止杀生,所以十八罗汉也只能将其围困在化尘大师的禅院,等待方丈的发落。
司瑾邪手中的剑还尚未入鞘,鲜血却已自剑尖滑落,滴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音。他望了眼被他一剑穿心、已经没有半点生命迹象的老和尚,眼中的情绪被隐藏得极深。
十八罗汉功夫深不可测,如果他们想要拦住他并且拖延一段时间,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们眼神凌厉的盯着司瑾邪,生怕将他惹怒大开杀戒。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足以撼动整个武林的杀人狂魔,绝对不可小觑。
“司施主,方丈来之前,还希望你不要离开此地半步。”一个和尚手持圆润的木棍,眼中没有半分杀意,只是身上的内力愈发狂野。
他们不会杀他,但是让方丈废了他的武功也不是不可能,只当为武林除害罢了。只要他敢出手,他们就敢将他困在这里。不过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时候的司瑾邪,不仅没有与他们动手,还将剑收回了鞘中。
他似乎并没有要想过逃跑,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阿弥陀佛,”一道佛语打破这寂静的局面,一位身披红色袈裟的老和尚踱步而来。
“方丈!”有和尚唤道。
化空方丈双手合十,手间一串佛珠:“来龙去脉老衲已然明了,不必多言。”
和尚也是收回一只手放于胸前行礼,尊敬道:“是。”
他乃佛家一大成者,佛法高深莫测,度化世间恩怨情仇,了结人生前百般事迹遗憾,助其永登极乐。化空目光慈善的看着司瑾邪,仿佛是在看待一个需要被他度化的苦难人,丝毫没有觉得他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魔头。
他道:“司施主,如今你心愿已了,是否安心离去?”
司瑾邪抱拳道:“非也,在下还有一事望方丈应允。”
化空大师点头道:“既如此,那老衲便不打扰施主了,”他又对已经做好对战姿态的十八罗汉道:“都回去吧。”
他没有询问司瑾邪究竟想说什么,也没有质问化尘大师的事情,而是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语,一句淡淡的‘回去吧’便了事。
司瑾邪看向他慈悲的眼睛,这双眼令他产生浓郁的压迫感。他知道,只要被这双眼睛看上一眼,心中的想法便能被一眼看穿。
所以,在化空大师面前,从来没有秘密。
司瑾邪道:“看来,大师的慧眼本宗已经修炼到看穿人心的境界了吧。”
慧眼本宗是佛门功法秘籍,相传只有六根清净,真正做到四大皆空的高僧才能修习。看透人心莫测,洞悉前世因果,看穿世态炎凉,不为事而为,不为人而为,佛法无边,次宗本宗,这便是慧眼本宗的根源。
化尘大师再次发出一阵佛音,道:“阿弥陀佛,望施主好自为之。”
于是,他摆手,让众和尚收了武器,和他一同离开了,司瑾邪隐隐约约听到他们渐行渐远的交谈声。
“方丈,化尘师叔的尸身如何处置?”
“交给司施主便可。”
“那几日后的经法会……”
“老衲自有定夺。”
直到司瑾邪确定他们已经离开了,再也感受不到他们的气息,才对着化尘大师的尸体跪了下来,郑重的拜了三拜。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杀机。
一个月前……
司瑾邪最最快的速度赶到龙兴寺,他很清楚,若是真的等到经法会的那一天,自己下手的机会会变得非常渺茫。所以,他在江湖各大势力赶来之前,先去会一会这位大慈大悲的度化圣手化尘大师。
这位大师曾经说过:世间无不可度化之人。因而,他善用佛法为活人脱离苦海,为死人超度灵魂,洗去一身罪孽。
话说来,他与这化尘大师尚还有几面之缘,若非这次天煞孤星之祸,他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来这里见他。
司瑾邪来到一所庭院,这正是化尘大师所在的禅院,一阵阵木鱼声在这个异常安静的地方愈发响亮清脆。
他站在大门前,踌躇半响也没有前进一步。
司瑾邪很清楚,以化尘大师如此高深的功夫,若真要交起手来,自己不见得有多占便宜,说不定还会在重伤之际被人暗算伏击。可是他听着这些木鱼声,竟觉得心中格外宁静。
此时,屋子内传出一道虚无的声音,似乎为他做了选择:“既然来了,为何踌躇不前?”
司瑾邪轻轻推开了门,便看见一位素衣和尚盘腿端坐着敲击着木鱼。他听见看门的声音,敲击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为何不进来?”他没有转头,语气和蔼。
司瑾邪坦然道:“我杀性太强,怕污染这佛门清净,扰了大师清修。”
化尘大师道:“来都来了,还担心这些做什么,你向来不是一个拘泥于这些小事的人。”
司瑾邪停留在原地,半步未移,他道:“时过境迁,岁月这种东西足以把一个人改变得太多,有时候一点细微的小事,都能让人丢了性命。”
“所以?”化尘大师站起身,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沧桑枯瘦的脸,笑道:“由此看来,司施主这些年来过得并不是老衲想象中的那样好。”
他脸上满是慈悲之色,眼神缥缈无边,空无一物,似乎是修炼到了一定境界才会出现的那样的眼神。
司瑾邪盯上他的眼睛,沉重的心一瞬间变得异常轻松,他道:“正因为过得不好,才来找大师解忧,大师可有良言,一解我心中之惑。”
化尘大师朝他走进几步,道:“那用老衲这条老命作为良药,是否比起所谓的良言要管用许多?”
司瑾邪闻言,沉默不语。
化尘大师理他近了些,仁慈的目光看进他的眼里,才缓缓道:“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取老衲的命么?”
司瑾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抱拳道:“大师曾经说活过,时间无不可度化之人,此言可真?”
化尘大师眼中不见犹豫,可说出的话却是半遮半掩,他似答非答道:“真,也不真。”
司瑾邪神色深邃道:“不论真假,如今我来,就是想与大师来一场赌局,以命下注,赌大师能否在一月内度化我,让我放下执念,立地成佛,大师若赌赢,那我这条命归大师处理,反之亦然。”
化尘大师看清他眼中流露的杀气,乐道:“以命下注,这代价,司施主还真是开得起,不过出家人不与人打赌,司施主又当如何?”
司瑾邪直视他慈悲的双眼,态度强硬道:“不管大师愿不愿意,您都已经深陷在这场赌局之中了,您早已别无选择。”
“施主所言有理,既如此,那老衲便破一戒,与你赌一回。”
......
司瑾邪入与化尘大师达成共识的第一天,便被他带到龙兴寺后山的佛魔塔中,翻阅经文典籍,修养心神。
司瑾邪扫了一眼成千上万的经卷,道:“所谓佛,便是靠这些东西度化人心,超度灵魂?”
化尘大师身上的袈裟拂动,强大而柔和的内力轻轻散发出来,将高处的一卷经文送至手中,然后盘腿坐在蒲团上,道:“所谓度化,一是让活人执念,回归正途,二是对死人超度灵魂,使其永登极乐,而经文只是度化的基石,因此,度化一个人,光靠这些经文,是远远不够的。”
“还差什么?”
“一颗至善的心,”化尘大师翻动手里的经书,道:“人,生而本善,但在其成长的历程中,也最容易善变,所以善,也变成了恶,佛法所要度化的,便是除去一身的恶让人重归善的本性,佛门中人,若没有一颗至善的心去普度众生,又如何能做到度化的境界?经文虽是基石,可若不能参悟其中佛法奥妙,即使读上这里所以的经书,也不起多大作用,自然谈不上度化。”
司瑾邪看着自己手中的剑,道:“如此说来,大师是要度化我身上的恶,可我这样的剑客,何时善过?”
化尘大师道:“阿弥陀佛,司施主慧根极佳,加之又是老衲好友仙云老祖的亲传弟子,悟性算是位居上上层,真正度化起来,也不会像施主想象中的那般困难,你是心中执念太重,拿得起,却放不下,日深月久,执念自然越积越深,执念一除,自然能助施主脱离苦海。”
司瑾邪道:“那我就等着大师助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化尘大师闭上眼睛,口中念着一段祥和的经文。
司瑾邪也盘腿坐在他的对面,即使他也闭上双眸聆听经文,可他的右手,始终紧紧握着那把召邪,一刻也不曾松开。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过惯了刀光剑影,杀机四伏的生活,难得安静下来,却不太舒坦了。
就像召刑与他说过的那句: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开握剑的手,一旦松懈,便是死到临头。
所以,他从来不曾松开过,到现在,已经养成了一种可怕的习惯,他改不了也不想改。进入这座宝塔,本就不能带像剑这样的凶器,可化尘大师对此一句话也不说,默认了他的行为。或许,身为高人的大师,早已看穿了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