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几个字,我觉得淑妃想死的心都有了。
说实话,她也挺憋屈的,贵为四妃之一,还得看郑贵妃脸色,如今真可谓是骑虎难下。
娘娘又顿了顿,"你说对吗,贵妃?"
郑贵妃挑眉,带着一丝惊恐,仿佛不相信这般威仪竟是一个十八岁的小皇后能有的。
说实话我也不相信。
但总归是高兴的,娘娘终于长大了。
郑贵妃起身,"没什么事的话,......"
皇后娘娘也紧接着起身,"没什么事的话,诸位姐妹跪安吧,贵妃,需要本宫给你请一个礼教姑姑吗?"
说完,便凤鸾回驾了。
我伏在她耳边说,"娘娘,您今日......"
她却握住我的手,"没办法阿萍,我也会害怕啊......"
我知道她怕什么。
陛下没有爽约,带着几个小黄门过来了。
他坐下就笑,将娘娘拉到自己怀里,"楚楚,今日做了些什么?"
娘娘低下头,玩着自己的广袖,"见了诸位姐妹。"
陛下吻了吻娘娘的额头,"郑媛没有为难你吧?"
我一点也不惊讶,从东宫中,陛下在娘娘面前,一直对郑贵妃直呼其名,却在别人面前,一直称皇后娘娘为太子妃到现在的皇后,有时候说漏了嘴,楚楚就出来了,有一次最好玩的,陛下当着户部尚书和吏部侍郎的面,开心地笑道,"朕跟你们说,楚楚今日......"
为此事,那伙老臣劝了陛下好久让陛下注意规矩。
娘娘还是老样子,一脸温柔意,仿佛已经看透世间百态,觉得没什么能气着她了。“没有。”
我微微蹙眉,陛下眼神向来清楚,“丫头,你说。”
总算给我一个机会一雪前耻,我忍了那郑媛三年,之前在东宫时,她身边的香雪还扇了我一巴掌。我挺胸抬头,义正辞严道:“陛下,郑贵妃对娘娘怎样,整个后宫一问便知。她们仗着娘娘温柔,不和她们一般见识,就整日……”
不是我不想说,是我看见娘娘瞪我了。
陛下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显然,是非常不高兴。他把皇后娘娘抱在腿上,柔声问道:“有什么不敢的,你是皇后,有什么不敢的?”
娘娘粉扑扑的脸蛋,虽着凤袍,却像个小糯米团子一样被抱在怀里,嗫嚅了一声,我仿佛又看见了之前在太子府时的甜蜜夫妻。陛下摸了摸她的头,把她额前的碎发整好,“受委屈也不说,让你自己解决又提不起气来,我又不能天天跟着你。”
果然,我刚才看到的甜蜜只是皇上单方面的。娘娘依旧冷淡,我真想替皇上哭一场,堂堂一国之君,整日哄着皇后,还被不待见,换谁谁不哭啊。陛下让我们先退下,我识趣地走开了,还有皇上旁边的德安总管,一脸姨母笑地退下了。
他白白胖胖的,我真怀疑他吃了多少国库。
我还没等高兴,就看见皇上摔门而出……
我和德安习以为常,双双叹了口气,一个回去顺龙鳞,一个回去问问姑奶奶又怎么了。
娘娘比我想象的要平静,她蹲在地上捡茶盏被摔碎的碎片,我脸忙上去替她捡,让她小心手。我小心问道:“娘娘,陛下……”
“我不过是问了三哥的事,他便这般恼羞成怒,阿萍。”她看了我一眼,轻叹道:“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她自言自语地回到塌上,一直重复着那句话,“怎么会没有关系呢……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第二日,陛下应群臣要求下旨选秀。老祖宗规制,登基第一年便应选秀,之后三年一选。陛下本朝,因操办先皇和文懿皇后双双崩逝之事,一直没办,可我知道,有一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娘娘刚经丧子之痛不满一年,陛下不忍心选秀。
选秀定在三月之后,这三个月,陛下也来过蓬莱殿几次,娘娘也认认真真地守了本分,本着“陛下想做什么做什么,臣妾无所谓”的原则,将陛下一再得罪。
选秀那日,皇后作为国母,要坐在皇上旁边的凤位之上,一起挑选。皇后娘娘真好看啊,她鲜少认真打扮,一打扮就好看得不得了。
到了选秀现场,皇上盯着她看了许久,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郑贵妃闹着要来,可依本朝规矩,贵妃是妾,不可与帝后同席选秀。我真是搞不懂陛下,他到底喜不喜欢贵妃啊,明明与皇后娘娘直呼其名,在这会儿又一直盯着娘娘道:“皇后,朕让贵妃一起在这儿,皇后没什么异议吧。”
我深深怀疑皇后娘娘是不是故意和皇上抬杠,她温柔的脸上波澜不惊,轻道:“妾不敢。”
我看到皇上差点把龙椅的扶手捏碎。
贵妃就这么在皇上身边坐下。选秀正式开始,皇上时不时看一眼娘娘,奈何娘娘就是不理他。第一位是刑部尚书的千金,唤作杨卿的,生的可可爱爱,粉雕玉琢,今年十七,比娘娘小一岁。郑贵妃笑道:“这是发育不良吗,跟个小孩儿似的,如何伺候好皇上。”
皇上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不可任性。”
旁边的掌事太监看到皇上此举瞬间明白了,正准备宣布给此女香囊退选,皇后娘娘突然温柔地说道:“留下吧,赐封美人。”
陛下虽然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刚一进宫就封美人,这是天大的破例,此女还未获宠,家世也算不上太高,娘娘此举着实让人猜不透。
好吧,我早该知道,我能想到的,郑贵妃自然能想到。她像是我肚里的蛔虫,把我刚刚心里在想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并且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肯定。完了,我一拍额头,又要开始了。指望皇上当众收回同意贵妃意见的金口玉言,那必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指望皇后娘娘放下身段向他服软,那还不如指望贵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皇后娘娘眉目微蹙,抬眸看了陛下一眼。那眼神,我发誓,我要是个男人,一定现在就冲过去抱住她亲一口。
事实证明,陛下是个正常的男人,他被娘娘盯着,竟公然开口道:“虽然不合规制,但贵在皇后喜欢,统率后宫的是皇后,朕尊重皇后的意见。”娘娘像个小孩子得到糖一样笑了,鬼使神差地,陛下也笑了,只不过是娘娘自己笑,陛下看着娘娘傻笑。
底下的杨卿看着上面三尊大佛为着自己来了一场堪比修罗的大型纷争,第一次发现自己踏上了一条什么不归路,深情慌张地左看右看,迷迷糊糊地获封美人。
娘娘不是任性,杨卿的父亲官职不大,忠贞不渝,掌管刑狱之事公正严明,是个举世皆知的好官,这样人的女儿受封位分高,朝臣也不会有意见。陛下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任着娘娘这次小小的闹脾气。接下来的选秀顺利进行,贵妃持续作妖,皇上一脸淡定,娘娘清冷如水。
皇上:这个留下吧。
贵妃:嘤嘤嘤不要啊,皇上,她那么丑……
皇上:……好像是有点……
皇后:皇上。
皇上:……留下,封美人。
就这样,选秀下来,宫里多了十五位宫妃。
按照惯例,皇上要挨个召见新晋宫妃去长明宫,这十五人一人召见一天也要半个月。贵妃整日脾气暴躁,在蓬莱殿的请安里日日闹事,把新来的娘娘们都吓得够呛。要不是皇后娘娘,贵妃能把她们活剥了。
上次闹呛以后,皇上和皇后一直没有和好。皇上一向不太管后宫之事,蓬莱殿的用度也被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克扣,上个月的例银,贵妃宫中的竟然比皇后多,反了吗?
皇后娘娘一向不喜奢华,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们自然也无所谓。可新来蓬莱殿伺候的一个小宫女无意间埋怨道:“萍姐姐,我们在这夏日里,宫装还是冬日的,是要把棉花拆出来才能穿的。若是皇后娘娘放下身段,向皇上低个头,我们也不至于……”
我拍了一下她的头,“你不要命了?”
她开始哭道:“萍姐姐,下面的人都看不起我们在蓬莱殿当差的,您去劝劝娘娘吧,皇上是天子,娘娘低个头也没什么的,萍姐姐,求求你了……”
我正欲说什么,一转头看见娘娘站在门边,看着我们。
那小姑娘吓了一大跳,跪在地上直说娘娘饶命。她还没伺候过娘娘几日,不了解娘娘秉性,吓得什么似的。娘娘低低叹了一口气,轻道:“阿萍,你去长明宫,请陛下过来,就说……就说……随便你怎么说吧。”
……
这是什么意思!随便是什么意思。
但我心里还是欢喜的,小跑着去长明宫。德安看着我像看着了祖宗,可能是因为我没主动来过吧,因为我主子就不曾主动来过。我一进殿,皇上抬眸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笑道:“陛下,皇后娘娘问您今夜有没有时间,请您去一趟蓬莱殿。”
我看见陛下批奏折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看我,“皇后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皇上也没有如我猜测地起身,而是蹙了蹙眉,继续低头批着奏折,“皇后有事,就来长明宫找朕,没见朕忙着吗?”
我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娘娘可是从来没有主动邀请皇上去过蓬莱殿,想必皇上是真的生气了,不然也不可能眼看着宫中奴才克扣蓬莱殿份例而不管。他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甚至默许,为的就是等着娘娘服软,等着娘娘放下身段。
我心生一计,道:“陛下,娘娘今日早晨就说有些乏,傍晚更是精神恹恹,太医来看过说是娘娘久病缠身,郁气内结,再不好好休息,怕是会落下病根。”
陛下果然放下笔,俊眉微皱,“你说什么?”
还没等我继续回话,圣上叫道:“德安!”
德安慌里慌张地小跑过去,“陛下……”
“去蓬莱殿!”
回到蓬莱殿之后,娘娘正站在庭院里看花,人比花娇,当真是美艳至极。陛下过去,抓起娘娘的手腕,冷冷道:“你不是病了吗?”
娘娘看了我一眼,我不由地低下头。
我把宫里所有人都遣了下去默默站到一边。皇后娘娘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没病。”
陛下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但还是放开了娘娘的手腕,“那朕就走了,政务繁忙。”
我一拍脑门,怎么又是这样。
这时候,娘娘突然道:“湛哥哥。”
我看见皇上的身影立即顿在原地,长身玉立,他缓缓回头,又听娘娘说道:“你已经三个月没来看过我了。”
我看见皇上过去,横身抱起娘娘,往寑殿走去。我轻轻笑了一下,缓缓退去。
第二日,我们进殿伺候皇上皇后起身,皇上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给娘娘掖好被子,像哄婴儿一般轻轻拍了拍她,起身唤德安伺候更衣。走的时候吩咐我,不要吵醒娘娘。
也不知昨夜娘娘做了什么,日上三竿了才肯起身,起来时揉揉眼睛,我轻道:“娘娘,奴婢伺候您起身。”
她点了点头,我又道:“诸位娘娘已经在外恭候多时了。”她如玉的脸颊上,一双明眸眨了眨,“那快些。”
娘娘整理好时,已经到了皇上快下朝的时候了。她走出寝殿,端坐在蓬莱殿的凤座之上,嫔妃中位份高的德妃淑妃贤妃等一众人坐着,几个刚入宫的美人淑仪都站着准备听从皇后教诲。娘娘的柔声在耳边响起:“郑贵妃呢?”
众妃面面相觑,还是淑妃娘娘起身道:“回娘娘,贵妃身体不适,今日就没有过来。”
“既如此,”娘娘轻轻笑了笑,“倚竹,你去请。”
倚竹和我不同,她是娘娘从家里带来的侍女,说是侍女,实为暗卫。倚竹将门出身,从小跟随陈将军入军营,本来是侍奉夫人的,被夫人指给了皇后娘娘随她入宫,为人忠心耿耿,干脆果敢,非寻常女子可比。
她点头,二话不说直往承辉殿去。淑妃娘娘似乎没想到皇后会如此做,有些愣神,娘娘又轻笑道:“淑妃,贵妃行事有不当之处,可要记得随时提点。淑妃是聪明人,本宫觉得不必多言。”
淑妃娘娘提起裙摆就跪下,“娘娘赎罪,臣妾知罪了。”
皇后娘娘又轻笑道:“淑妃何罪之有?”
我感觉今日的娘娘,像换了一个人。
几位刚入宫的娘娘何时见过这阵仗,都吓的不敢说话,德妃嗤笑道:“蛇鼠一窝,罄竹难书。”
娘娘听完后,低眉浅笑道:“蛇鼠一窝,这个词用的好。”
这时殿外传来郑贵妃的声音,倚竹跟在后面,郑贵妃笑道:“娘娘何苦动用贴身侍女来请臣妾呢,臣妾想来自会过来。”
刚入宫的杨美人,因为在选秀当天被贵妃说三道四,闺阁女子从未受过如此屈辱,今日愤从心起,“贵妃娘娘可知道什么是尊卑?今日皇后在上,你……”
“贱人!”郑贵妃转头指着她笑道:“一个小小美人敢在这里教训我,你算什么东西!”
“她不能教训你,本宫总可以吧。”娘娘柔声轻起,我眼见着郑贵妃听到这话愣在了原地,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娘娘道:“郑贵妃以下犯上,目无本宫,降为妃级,赐封号怡,禁足一年,无本宫与皇帝令,不得踏出承辉殿一步。”
郑贵妃倏地抬眸,“陈持盈,你敢!”
我上前厉色道:“还不快把怡妃娘娘拉下去!”
怡妃一会儿求饶一会儿谩骂,言辞错乱,直到她被拉到门口时说出的一句话,才让娘娘回过神来。
她说:“陈持盈,你好可怜,你做了仇人的皇后,还这样沾沾自喜,你那死了的三哥和孩儿,就算你到了黄泉下也不会原谅你!”
我的心似乎被割裂了一样,看着怡妃疯癫的模样,想从她的话中再听一点东西。
“胡说什么!”在座的各位都没想到陛下会突然进来,身后跟着的小黄门吓得发抖,除了皇后娘娘外的所有人皆下跪迎御驾,就连怡妃也不再叫嚷,害怕地跪在陛下脚边发抖。
我第一次见陛下这样生气,他对德安公公说:“将这满口胡言的女人给朕拉下去杖责一百,让她那蠢钝如猪的爹进宫!”
杖责一百,就算是身强体壮的男人,也会被打死的。
陛下这是要杀了怡妃。
我抬眼看了看娘娘,在怡妃被拉出去的时候,她轻道:“住手。”
她缓缓的走到陛下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怡妃道:“你刚刚说什么,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让德安公公赶紧拉她下去,我跑过去安抚着娘娘道:“娘娘,您累了,我们……”
平时娇弱的娘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我,大喊着:“你别走,你告诉我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其他娘娘一刻也不敢待下去了,都慌慌忙忙地退出去,陛下抱紧娘娘,“没事的楚楚,没事的,她欺负你我已经把她杀了,没事的……”
“她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做了仇人的皇后,我三哥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娘娘的眼眶发红,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像一株摇摇欲坠的花,每一句话似乎都要将陛下逼到绝路。
陛下并不答话,德安公公拉着我出去,拿他的拂尘甩了甩:“萍姑娘啊,你说说你还在那里看热闹,要不是我拉你出来,你迟早和那位的下场一样。”
他指了指远处,我听见一声声似有似无的惨叫声,慢慢的没了声音。
我担心娘娘,想要重新进去,却被德安公公拦了下来。
我急道:“里面怎么有摔东西的声音,我担心娘娘。”
德安公公瞥了我一眼,毫无担忧之色:“你担心什么,你担哪门子的心,那陛下和娘娘才是最亲近的人,有陛下在你过去干什么,找死吗?”
“可郑贵妃荣宠一时,陛下还不是毫不顾念夫妻之情,说杀就杀。”我将我的心里话全部说出来了,天家无情,陛下才刚登基两年,我本以为他平日里那样温柔,可没想到与先帝一样,伴君如伴虎,郑贵妃几日前承宠之时也想不到会落到今天的惨境吧。
德安公公嗤笑道:“萍姑娘这话说得不对,谁与陛下是夫妻,只有皇后娘娘与陛下那才叫夫妻,其他人都是陛下的臣子奴才,君要臣死,哪还有什么理由呢?”
“那三公子……”
我满心期待地看着德安,他只告诉我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沈小将军的事确实与陛下有关。”
他简简单单说了几句,我大概明白了。
当今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与先帝起了争执,原因是先帝觉得陈家势大,这样人家的女儿若是以后做了皇后,外戚难免掌权。若是太子想保全太子妃,就必须斩断陈家一臂,以后登基之时好生给个闲职养着,也就罢了。
陈家势大,无疑是拥兵自重,而陈家三位公子中,只有三公子有将帅之才,若是三公子死在了沙场上,陈家之后便只能做几个闲散文臣,毫无继承兵权的可能。
先帝说,太子妃和三公子,只能活一个。
我听见屋内逐渐没有了吵闹声,陛下出来时,双眼通红,我转头想去御膳房拿些娘娘最爱吃的梅花酥,却被陛下拦下,“你要去哪?”
我答道:“去给娘娘拿些她爱吃的梅花酥。”
皇上是知道的,娘娘最喜欢吃梅花酥了,沈小将军从小就给她偷偷带梅花酥回府,她和三公子关系最好,进了宫也时常想要吃丞相府里的梅花酥,陛下还为了娘娘,特意向宫里的姑姑学了怎么做。
他们本是这样相爱的夫妻,却闹到了这个份上。
陛下看着娘娘宫内的桃花簌簌落下,空中还有几只纸鸢,他轻轻叹道:“已至暮春,哪里来的梅花酥。”
我听不懂皇上说的话,梅花酥只是形似梅花,并非真的要用梅花做成点心。我不敢说话,看着陛下脚步沉重地离去,我连忙跑进去,想看看娘娘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正躺在床上,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在睡梦中一声声地唤着“三哥”。
沈三公子,那是怎样一个人,我用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他是全大周最好的儿郎,头发高高束起,额头上总是绑着额带,纵使屡次上沙场可仍然白皙俊朗,似是天上的神仙一般。他只比皇后娘娘大两岁,战功赫赫,那样明媚与开朗,他一笑似乎世间所有的美丽都失了颜色。
他是我在心中爱了一辈子的人。
我替娘娘掖好被角,想起三公子曾笑着倚在栏杆上对我说:“阿萍,等我回来,娶你。”
我眼角滑下一滴泪,停在了娘娘火红的凤袍上。
那天以后,宫中不时有各宫娘娘来探望皇后,皇后娘娘也来者不拒,都一一见过,说几句话以后便卧病于床榻,我至今仍然不知道那日陛下和皇后说了什么,她这几日并没有哭闹,只是更加沉默寡言,有时在窗前一坐就是一天。
宫中从未新添过皇子,只有杨美人诞下了一位公主,时不时抱过来给皇后娘娘瞧瞧,也给宫中添了不少笑声。
我握着她的手道:“娘娘,你想不想也要一个孩子。”
她看了我一眼,不知在想什么,笑着摇了摇头。她最近好喜欢笑,我也为她开心,直到有一天她在我面前晕倒,那株摇摇欲坠的花儿,终于还是落下了。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跑向长明宫,陛下终于还是赶过来见了她最后一面。
她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却不知何时自己在发髻上插了一支簪子,我看得清楚,那簪子上是一朵梅花,恬淡素雅,就如娘娘一样。
她看到陛下的时候,床下跪了几排御医,我将她扶起道:“娘娘,陛下来了。”
皇后娘娘看见陛下后,轻轻笑了笑,“三哥。”
陛下眼睛中全是泪水,握住她的手道:“我在。”
陛下行五,却是文懿皇后的第三子,阖宫上下,只有娘娘这样唤他。
“三哥,我好冷,你去给我摘枝梅花好吗?”
陛下强忍着泪水抱着她:“楚楚,现在是夏天,你不是答应我,每年都要陪我看梅花吗,你不能食言,我求求你……”
他和皇后娘娘说话,从来都是自称我。
“阴差阳错。”她靠在陛下怀里,气若游丝:“我想和你一起白头偕老,和你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儿长大,我想老了以后,你还能日日给我做梅花酥……可是三哥,你杀了我的三哥,我这一生最爱的三哥……”
我知道娘娘说的是什么,陛下杀了三公子,也亲手杀了年少时的自己。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先帝若是能料到如今,当时可否还会逼陛下。
“三哥,三哥……”她突然长声发出一声悲泣,“再给楚楚做些梅花酥……”
她叫的是谁呢……
皇后娘娘下葬的那日,陛下突然下令让各地送来梅花,哪个地方的官员若是没送来,就斩首示众。
一时之间朝廷宣然若揭,各位臣子纷纷劝阻陛下,可是陛下都充耳不闻,执意如此。
“陛下。”
我在长明宫中跪下,轻声道:“奴婢想和您说些话。”
他遣退了所有人,“朕对不起你和楚楚。”
我心中一惊,抬眸看他,听到他又自嘲般地笑了笑道:“扶瑾和朕说过,要娶你为妻。”
原来他告诉了所有人。
我摇摇头,“陛下,如若皇后娘娘还在的话,也不希望您这么做。”
他突然像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建安十五年,在皇后娘娘去世的十年后,陛下也去了。宫人拨开他紧紧握着的手,手掌心中,是一朵已经干了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