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虞昕被奶奶的怒骂声所吵醒。
“要想迁阿生的坟,你休想!”
“当初已经说好,分家后两家互不往来,谁违背誓言,谁就天打五雷轰。怎么,你这是迫不及待想让雷劈?!”
“你们一家都是唯利是图的小人,你是这样,你儿子也是这样,现在你孙子也是这样!”
“为了挣那几个黑心钱,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告诉你,我不会答应的,除非我死了!”
老一辈的恩怨,虞昕也细细碎碎听过不少,此刻也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不能让老人家太过激动,她开门出去,给奶奶捋着后背顺气。
虞奶奶本不想给小辈添乱,此刻也是气得不行,才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虞昕的爷爷,虞秋生做了一辈子的护林员,生前守护着大山,和山上的大片树林,死后唯一的心愿就是葬在他毕生奉献的岗位上。
而现在,他亲兄弟的孙子,用不得当手段把这片林地承包下来,想要开发一家旅游度假区。
山上不止埋着虞秋生一个护林员,还有十几个他的老同事,以及一些年代久远的荒坟。
荒坟好说,直接铲除,其他的坟茔,他们专门找家属协商,无非就是花点钱,消除人家的火气,唯有虞昕奶奶这里,一直没过她的关。
而几十年前的虞家那场恩怨,才造成现在虞家大房和二房水火不容的局面。
就在那次,虞秋生和他一母同胞的哥哥虞春生彻底决裂,从此分家,各过各的日子。
虞春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混子,整日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样样都占,胆小怕事不说,还喜欢惹事。
而虞秋生却与他截然相反,本本分分做事,踏踏实实做人,人又正直又有担当。
两人父母早逝,家里只剩他们兄弟两个从小相依为命,所以,在虞春生每次赌输,被打得鼻青脸肿去向他要钱时,他都会心软。
而他也会告诫他,让他不要再赌,起码找个正经工作养活老婆孩子。
虞春生一开始根本不听,直到有一次被打得断了一条腿,才彻底宣告此生再也不赌。
赌是不赌了,可他也没干好事,开始偷东西。
有一次,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了一堆电缆去倒卖。
那个年代,偷电缆是犯法的,不光要罚钱,还要蹲局子。
尝了几分甜头后,他越偷越上瘾,偷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后来,他被同行盯上。
见生意被抢,那些人怎么肯放过他,一路追他到了大街上。
好巧不巧,正好碰到警察在进行人口调查,那些电缆贩子见状,一股脑把手中电缆全放到了他的推车上,撒丫子跑了。
警察听到动静,回头看。
虞春生弯下身子,推着推车往胡同里跑。
见警察快要追上,他换了个方向,往岔路右边走。
到了家门口,推开门,就把推车往里一放,然后藏在厕所里。
警察拍门而入,院子里空无一人。
虞春生的老婆回娘家了,家里只剩虞秋生两口子在。
虞昕奶奶当时正怀着孩子,听见动静便往外走。
虞秋生比她早一步出去,正与警察交谈着什么。
没过几分钟,警察就要带他走。
虞奶奶捂着肚子,上去拉人。
那会儿的警察执法比较严格,也有些许暴力,一口认定虞秋生就是偷电缆的那个人,要拘留他。
虞奶奶不让,扯着自家男人胳膊往相反方向拉。
就这么来回拉扯好几次,警察力气比较大,一个没防备,就把虞奶奶拽倒在地。
鲜红的血液瞬间染红裤子,显然是肚子里的孩子要不保了。
最后,她被送去镇医院,而虞秋生还是被抓进派出所待了几天,罚款一百元。
那个年代的一百元相当于现在的好几万,虞秋生的所有积蓄加起来都不够,好在他平时人缘比较好,善良热心肠是名声在外的,哪个邻居家里出了什么事他都会帮忙,所以,街坊四邻各家都凑了点,替他补足了罚款。
而也正是因为这次事故,虞奶奶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没了。
也就是虞昕的大伯。
本来虞昕爸爸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的。
这事想也不想就知道是谁干出来的,虞秋生不说并不代表他傻,他在等虞春生亲自向他坦白。
可虞春生却跟没事人似的,什么也不提,关于他对虞奶奶造成的伤害也没有觉得抱歉,就好像这些祸事都不是他闯出来的。
虞秋生实在忍无可忍,与亲哥哥大闹一场,提出了分家。
而虞奶奶在知道是大伯哥变相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后,发了疯般的大吼,要求两家从此再无往来。
虞春生也痛痛快快答应了,心里庆幸的却是幸亏没让他还那一百块钱。
虞秋生和老婆搬出来,去了爹娘的小屋生活。
自此两家,一个朝南,一个朝北,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时隔几十年后,虞春生第一次给虞奶奶打电话,开口就要迁虞秋生的坟。
这谁能不生气?
“你不知道,他们一家,老的老的,小的小的,都不是好东西。虞春生的孙子是个暴发户,早些年通过捞黑钱赚了几个小钱,这几年生意也小有所成,做事狠厉不讲情面,在镇上横行霸道,连镇长都让他三分。可谁都知道他的生意大部分都摆不上明面,这次做的事同样也是。但架不住他到处买关系,找人脉啊。”虞奶奶说。
按理说,私自改造山林是犯法的,如果真是往上举报,估计虞春生孙子得吃个几年牢饭。
而现在按照虞家大房的做法,显然是已经疏通了关系,上头有人护着。
见奶奶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虞昕怕她血压升上来,只好握着她的手,宽慰道:“奶奶,我们不同意,他们也不能强来,今天是爷爷的祭日,我们先去看看他好不好。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她心中已然有数。
这事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办成的,坟也不是近期就能迁完的,先做好眼下的事最好。
虞奶奶收拾好东西,把虞昭叫起来,祖孙三人打算下去坐公交。
刚下楼,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健硕男子立在车旁,看她们出来时,立马站直身子。
不是霍宗廷又是谁。
虞昕心里咯噔一下,这人真是阴魂不散,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
这不是在奶奶心头上拱火嘛。
老人家还正在气头上呢,真怕她又重新激动起来。
连忙回头观察奶奶表情,没想到,老人家只是微微皱眉,并没有过大的反应。
好像并没有惊奇和生气的成分存在。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禁疑惑起来。
难道……
果然,下一秒,奶奶开口了:“怎么还追到这里来了?”
他们果真见过面了。
听奶奶的口气,好像还见过不止一次。
可是,奶奶怎么没告诉她呢?
“我们家不欢迎你,请你离开。”虞奶奶平静道。
霍宗廷表情没有丝毫尴尬,打开车门,是邀人上车的姿态:“外婆,那边的路不好走,我开车送你们过去,顺便也祭拜下外公。”
还是小时候的称呼。
虞昕听起来却不是滋味。
同样别扭的还有虞奶奶,她眉头皱得更紧,开始赶人:“不用,他应该不高兴见到你。”
说完,拉起孙子孙女的手,往公交站牌走去。
公交车启动,霍宗廷的车就跟在后面,缓慢行驶。
“他之前来过我们家几次,我都没让他上楼。”虞奶奶说。
见虞昕也没什么要问的,她心里也明白了几分,问:“你们俩是不是也见过了?”
虞昕点点头。
此刻无需多言,她们都明白,都是为了对方考虑,才选择了隐瞒。
下了公交车,还要走一段路。
越走越偏,跌宕的小路让虞昭这个小孩有些吃不消。
霍宗廷再次邀请她们上车,虞奶奶想也不想地拒绝。
他只好把车停下,与几人一同步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