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玉雕师傅七八年前已经过世，他又是外县人，从未到过黎阳县。
若非是黎阳县银楼的那位玉雕师傅，岳家与老玉雕师父家是邻居，他们可能花费几年工夫都不一定能找到莫庸。
莫庸便是那个让落魄商贾子弟雕玉的人，也是死者。
对顾承瑞来说，莫庸算计他妻儿，自然是死不足惜的，但莫庸一死，线索就断在了这儿。
这便很棘手。
此刻顾承瑞只希望，黎阳县的衙役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尽快锁定凶犯并将其绳之于法，否则不知道那凶犯，又会想什么法子来害人。
每天活得提心吊胆的，也实在是让人生气。
“什么？大人说这莫庸，是自杀而死？”顾承瑞引着楚青玖进去后，先去见过黎阳县县令，听到黎阳县县令查案的结论后，顾承瑞气笑了，他面色一沉，斩钉截铁说道，“不可能！”
黎阳县县令自然有些不高兴，他还是顾承瑞的上官呢。
即便顾承瑞的兄长顾承祥官阶比他更高，所以他平日里对顾承瑞很是客气，顾承瑞也应该给他三分面子才对。
顾承瑞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误，官宦子弟，为人处世是必学的，便叹口气，对黎阳县县令作揖致歉：“大人恕罪，下官这几日实在是心焦不已，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黎阳县县令脸色好看了许多，道了两声“无妨”，便问顾承瑞：“你为何说不可能？”
顾承瑞苦笑：“下官刚刚只是急切下冲动，又觉得对方不可能自杀，所以喊了出来，但到底如何，还请大人宽恕，下官还想请人再细细查过。”
黎阳县县令虽然觉得顾承瑞是做无用功——毕竟因为涉及到顾家，他也是非常认真查探的，且查了不止一遍。
难道顾承瑞还能在此基础上，再查出什么花来么？
不过他并没有制止顾承瑞。
不到黄河心不死，他懂。
“事关自己，确实是该谨慎一些，你自去查便是，衙役和仵作你也都熟识，尽管吩咐。”黎阳县县令说完，就看到顾承瑞在谢过他之后，转头与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小姑娘说话，并非常客气地请那小姑娘帮忙。
黎阳县县令忍不住惊诧看向两人。
这、顾承瑞不是要让黎阳县的仵作衙役验尸查案，而是要让这么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来？
“先给我看看卷宗，我了解下情况。”楚青玖也不客气，直接朝着书吏伸手，那书吏请示过黎阳县县令后，才把卷宗全给楚青玖看。
楚青玖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扬眉——
死者莫庸，乃是以冰冻住剪刀后，放置地上，而后自己扑倒上去，自杀而亡的。
有些意思。
楚青玖继续看下去。
莫庸是一个人居住的，他腿有些瘸，又家无恒产，再加上他说自己曾有妻室，且妻子早亡，心中思念亡妻，不愿意再娶，邻居便也不再给他张罗婚事。
他虽然因为腿瘸，无法再去考秀才，但能写一手好字，在算学上也有些造诣，一边给一家铺子做账房先生，一边教导附近有些资财的孩子认字算数，得些束脩，日子倒也过得去。
今天中午，他从做事的铺子回来，吃完饭后习惯性的要休息半个时辰，而衙役来的时候，恰恰是他闭门后的两刻钟左右。
这就可以比较精确地推算出他的死亡时间。
看到这儿，楚青玖唇角轻勾——时间卡得这么准么？
自杀？谁给他通风报信说衙役要来抓他的？
把所有的案卷扫了一遍后，楚青玖进了案发现场。
众人皆有好奇心，楚青玖进去，他们便也跟在了身后，但被站在门口的顾承瑞拦住。
然后就变成了黎阳县县令和顾承瑞坐在门口，仵作衙役等人围在身后的样子。
此时正是晴天午后，屋中比较明亮，楚青玖进门之后，先打量了一番。
屋子很大，是个里外间的设计，以两扇屏风隔开，形成外间书房、里间卧房的格局。
书房陈设简单，一列不大的书架、一张书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还有四个矮小桌凳，整齐放在墙角处。
按着街坊四邻的口供来看，那是教导孩子认字算数时所用的课桌椅。
除此之外，便只有隔开卧室和书房的屏风了。
死者莫庸俯趴地上，血迹横流，现场已经有被移动过的痕迹。
楚青玖不怕血，而死者刚死不久，身上也没有腐臭异味之类，她便直接蹲下，查看起来。
刚蹲下，楚青玖便闻到一股羊膻味。
她的五感，现在越发的敏锐了，即便血腥味浓重，她还是一下子就闻到了这股很淡很淡、甚至别人根本闻不到的味道。
除此之外，楚青玖还从对方的手上，闻到了一股洋金花与茶水以及血腥味混合的味道，以及，几乎闻不到的羊膻味。
那羊膻味，比他衣服上的，要浅淡的多。
这几样味道混合，不太好闻，但——
楚青玖凤眸轻眯，立即起身快步走到书桌边。
她之前打量屋里时候，便已经把屋中所有东西的摆放地点全都记下来了。
书桌上刚好便有一壶茶。
楚青玖把手靠近茶壶，感觉到了微微散发出的热度。
茶壶盖上的羊膻味，比死者莫庸身上的，还要浓一些。
楚青玖停下了去揭壶盖的手。
不对！
她刚刚的想法不对！
“楚姑娘，你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楚青玖的这一番动作，让顾承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急忙询问。
“别说话！”楚青玖脑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但一下子又没有抓住，被顾承瑞这么一打岔，她的思路便断了一瞬。
这几日顾承瑞听到的都是说楚青玖好话的，还真没见识过楚青玖锋锐严厉的一面，他愣了一下，苦笑着闭嘴。
楚青玖又重新整理一遍之前闪过的灵光碎片！
原来如此！
她面上出现恍然神色！
“给我一条干净白布。”楚青玖开口，立即便有人去寻来给了楚青玖。
楚青玖把白布包在手上，拿走茶壶盖放远一点之后，又去闻了茶壶。
只有茶香和洋金花的味道，没有羊膻味。
楚青玖又去闻过死者口鼻处。
顾承瑞等人，便看到了一副让人觉得十分违和的画面——鲜活坚韧的少女面容，与死者死气沉沉的面容，贴在一起，构成一副，让人极其不适的画面。
“楚姑娘……”顾承瑞古怪看着她的行为，忍不住低喊了一声。
他可真没想到，这姑娘会做到这种地步。
她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尸体晦气么？
“这位姑娘，到底是谁啊？”黎阳县县令也被楚青玖半边不忌讳的行为惊到了，他忍不住了，转头问顾承瑞。
顾承瑞轻咳了一声：“大人可记得，三四月之前京城发生的那件案子，就是曾治好过六公主殿下病症的大夫，自杀嫁祸我大舅兄的案子？”
“嗯？”黎阳县县令稍一思索，便想起来了，“自然记得，那案子做的蹊跷，到现在都没有抓到凶手，连线索都没有，怎么，现在有线索了？”
“不是，还没什么线索。”顾承瑞回答，“只是，当时第一个发现那朱大夫乃是自杀而非他杀的、并辨认出朱大夫所服毒药是什么、又是怎么延后毒发时间的人，便是这位楚姑娘。”
“内子身体不好，楚姑娘医术高明，岳母便求了楚姑娘来给内子看病。”顾承瑞还想把那天夜里，楚青玖破解恶鬼食子阴谋的事情与黎阳县县令讲一遍，却听楚青玖高声询问：“今天有谁进过这屋里，动过死者尸身与这桌上东西？”
顾承瑞急忙停下话头，看向楚青玖。
而黎阳县县令在听到消息后，正在震惊中，反应慢了一拍，等楚青玖又问了一次，才急忙回答：“只有本官、仵作与刘捕头进去过。”
他又担心询问：“可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其他两人面上也现出疑惑神色，看着楚青玖。
楚青玖没回答，她快步走向门口，并说道：“烦请三位伸手。”
三人不知道楚青玖要做什么，忍不住面面相觑。
黎阳县县令率先伸手了，另外两人见状，也急忙伸出了双手。
楚青玖微微俯身，一一在三人手上闻嗅。
等闻过站直身体之后，楚青玖凤眸光芒变得锐利起来。
“楚姑娘，到底发现了什么线索？”顾承瑞刚刚被楚青玖呵斥了一句，这会儿问话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
他最是关心此案，当然，也实在是好奇。
楚青玖道：“稍等，让我先查一查，等查完了，我们再来说，免得我想错了，误导了众位。”
我们不怕误导啊，你先和我们说说啊——众人心底齐声呐喊，他们实在是好奇极了。
特别是仵作，他自认自己验尸应该没有出错，之前还很不服气楚青玖那神神秘秘的行为。
但听说顾承瑞说，楚青玖在朱大夫一案中，发挥了极大作用后，他忍不住佩服，又很想见识一下楚青玖的本事。
楚青玖已经又站在了尸体前，并招呼仵作：“烦请过来帮忙，把他身上衣物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