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玖是被沈云晖追上拦下的。
她本以为，沈云晖是想询问二皇子妃的病情，没想到，沈云晖却是问她接下来是否有事，若无事，可否留一下，有个大夫想和她请教一些医术上的问题。
楚青玖当然不会藏私，她很愿意教导别人，让医学更加进步，立即便答应了下来。
沈云晖便吩咐人去请霍军医来。
两人转到暖厅等待，沈云晖与楚青玖说道：“天野之前在外地，前日回来后，听说了你帮陈将军缝合伤口的事情，十分感兴趣，但昨天有事没来得及去拜访，刚巧今日他就在京城，我便让人把他叫来。”
大越国施行的是驻泊医官制度，军队的随军军医，便是由太医院与各地方医官署联合派出。
这个霍军医，应该也是一个驻泊医官。
没多久，便有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的男子匆匆而来。
他身材高大，面色黝黑，满是风霜色，目光却清明端正，进来先给沈云晖行礼之后，目光灼灼盯着楚青玖：“这位便是楚姑娘，帮陈将军缝伤口的那位大夫？”
沈云晖点点头：“正是。”
那男子便不再理会沈云晖，转而朝着楚青玖抱拳行礼，说道：“在下霍天野，见过楚姑娘。”
“霍大夫。”楚青玖也打了招呼，而后霍天野便坐在了楚青玖旁边，把楚青玖当时用过的弯针拿出来，而后热切询问道：“楚姑娘，在下已经详细询问过陈将军身边兵勇，得知当时经过，实不相瞒，在下随军多年，手下也治过不少人，这缝合伤口之术，在下也行过几次，但效果都很差，即便人活下来，身体却会很差，根本无法和陈将军相比。”
“在下想知道，楚姑娘到底是如何做到？这针，为什么又是弯的。”
楚青玖笑了笑，与沈云晖说道：“二殿下可否拿一件不穿的絮棉夹衣来？”
沈云昭张口吩咐一声，不过一刻钟时间，一件絮棉马甲便被送来。
楚青玖也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了之前打制好的一套手术器械。以及一个口罩。
霍天野的灼灼目光，便从楚青玖的身上，换到了这一套的手术器械上。
他首先看得是针，果然，又是一根弯针。
见他看着弯针，楚青玖说道：“缝衣物的时候，我们不管是把针与衣物垂直，还是斜着形成角度，都可以把针刺入衣物里，但如果把针与衣物平行，那便无法刺入衣物。”
“同样的，缝合伤口时候，针也要与伤口的血肉形成角度，才能进行缝合，但人的血肉不是布料，不能随便拉扯折叠，若是随便拉扯，说不定会让伤口变得更严重，这种情况下，要形成一个角度，便只能把针掰弯。”
“这是持针钳。”
“人的手没办法放在沸水中蒸煮消毒，但是持针钳却是可以的，这样用持针钳夹着针缝合，会减少赃物感染；同时相比人的手，持针钳纤长而细，给一些深而细的伤口内部缝合时候，不会给伤口造成二次撕裂伤害……”
楚青玖给他介绍自己这一套手术器械的作用，并当场做了示范。
看到楚青玖用针连了桑皮线，再用持针钳夹着手术针，灵活又迅速地在夹衣上进行缝合时候，不光是霍天野，沈云晖都看直了眼。
“伤口若很深，便需分层缝合……”
“术后用流食，避免便秘时候用力，致使伤口崩裂……”
“至于缝合后的发烧情况，想来霍大人手头是有方子可以用的，同样，我之前给陈将军用过的方子，对于补血退烧，也很有效果。”
等楚青玖说完，霍天野还在努力记忆楚青玖说的那些，半晌不曾言语。
至于楚青玖给陈宝泉用过的方子，霍天野也已经见过，只觉精妙非常，比他之前所用的，要强很多。
沈云晖也没有说话，他神色沉凝，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楚青玖见状，悄然起身打算离开。
“打一场仗，死伤千万人，若多一些人精通手术，即便只有三成的人能扛过感染高烧活下来，那也……不是小数目了。”沈云晖忽然长叹一声说道，他声音暗哑，带着难言的伤痛和悲怆。
虽是见多了生离死别，却并不曾因为见惯而麻木，反而愈加心痛，且因无力避免，而自责愧疚。
霍天野面上也现出悲伤神色，怅然道：“是啊，若是我有这个本事……”
他把目光落在楚青玖面上，犹豫片刻，问道：“楚姑娘，你能否——”
“我可以教。”楚青玖直接回答。
还是那句话，受限于时代，在大越国能推广的手术很少，但简单的确实是可以做的。
能救一人算一人。
“我代即将受益的军中将士和天下万民，多谢楚姑娘。”沈云晖起身，整了整衣袍，对着楚青玖深深弯腰鞠躬。
他虽然是庶子，却是朝臣与百姓心中，认可、且是唯一认可的储君。
自然而然，便说出了代天下万民致谢的话。
楚青玖想起沈云昭，他才是嫡子。
心底略略有些不舒服，不过面上倒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道：“不必，我也没有那么高尚的，只是恰恰我会，教导一下，也费不了什么。”
她这段时间，已经把《中医妇科学》、《中医外科学》、《中医内科学》等等，基本都写了出来，当然，是做了删减的，太超出这个时代的东西，楚青玖没有写上去。
这些教材，对疾病的病因、病症、治疗上的认识，都不是这个时代能比的。
即便受限于检测手段的落后，没办法诊断的那么精确，但比起大越国如今医学的发展程度，那也是高出一大截的。
楚青玖本来就教导罗家选出的三个子弟，那些愿意学的太医院医士和医生，楚青玖也会教，这会儿多一个霍天野，也没什么不可以。
刚好，她也才刚刚开始进行授课，霍天野现在加入，完全来得及。
反正他们都不是没有基础的新人，虽然有些知识确实是新鲜的、从未见过的，但是因为有了基础，学起来应该很快。
楚青玖想着这些，而在沈云晖看来，她神色如常，似是赞誉与诋毁都不能乱她心绪，沈云晖神色间满是赞赏：“会和愿意教的区别，便是常人与善人之别。”
楚青玖容色淡淡，“哦”了一声，浑不在意的模样。
沈云晖心头微动，垂眸看着眼前少女。
旁人得他再三赞赏，便是性子沉稳，也常有受宠若惊之感压制不住露出；便是激动到失语的，也数见不鲜。
她却依然神色不动，恍似他的极力夸赞，只如风抚树叶、雨打窗台，是再寻常不过的声响。
真是与常人不同。
片刻后，沈云晖哑然失笑，他见惯了别人因他赏识垂青而受宠若惊，竟然觉得所有人都该如此，实在是狂妄了。
着实不该。
话说到这儿，大致也就差不多了，楚青玖打算告辞，沈云晖见霍天野还在沉思，便对楚青玖做了个请的手势，打算亲自送楚青玖出去。
两人并排走出去，便看到了在外面发呆的楚青雪。
她正面色奇怪、怔怔看着琉璃窗，被竹心轻轻推了一下提醒，楚青雪才猛然回神。
她急忙迎了上去，羞涩对沈云晖行礼之后，便甜甜一笑，询问道：“殿下，您这边忙完了么？若是忙完了，妾身想与楚姑娘说说话。”
楚姑娘？听到楚青雪的称呼，沈云晖心底略有诧异，面色倒是没变，转身走开一些，把空间留给两人。
楚青雪目光随着沈云晖身影而动，目送沈云晖走远，才回头，羞涩一笑，与楚青玖说道：“楚姑娘，那册子我看过啦，写得好详细，多谢你了。”
“你是专门来道谢的？”楚青玖唇角轻勾，凤眸似笑非笑。
楚青雪咬了咬唇，有种小心机被看透后的羞窘。
沈云晖对女色，是真的不怎么感兴趣，他之前两次叫住自己，都是为了询问楚青玖的事情，询问楚青玖的来历，以及一身医术从何处学来的。
通过那两次询问，再加上知道了陈宝泉的事情，楚青雪便知道，因为楚青玖有一身好医术，沈云晖很重视她。
她若是要谢楚青玖，其实遣人过去生久堂便好，这会儿巴巴赶过来，当然就是因为知道沈云晖看重楚青玖，才想在沈云晖面前，与楚青玖多说几句，好让沈云晖爱屋及乌，因为重视楚青玖，继而也重视起自己这个楚青玖的亲妹妹来。
可她没想到，她会看到，向来不怎么与女子言笑的沈云晖，目光柔和与楚青玖笑着说话的模样。
楚青雪忍不住去打量楚青玖。
难道，二皇子喜欢这样的女子？
“怎么不说话？”楚青雪只顾着打量而没有回话，楚青玖便追问了一句。
“也是想见见殿下，平日里殿下太忙了。”楚青雪压下心中泛起的嫉妒，有些不好意思一笑，低声说道。
这点儿小心思，不算是有害，楚青玖应该不会介意，楚青雪这般想着，忍不住又去看楚青玖，心中琢磨，二皇子，到底是怎么看楚青玖的。
只是欣赏她的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