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有孕的消息，让最近一直维持在恼怒沉肃状态的沈云晖，心中滋生许多欢喜。
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膝下多是儿女双全，可他却一直无子无女，即便是忙碌时候没空想这些，但偶然看到别人家孩子天真欢笑，沈云晖也会有些羡慕。
如今正妃有孕，沈云晖真是极为高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自己的血脉，沈云晖都喜欢。
他写了回信给二皇子妃，叮嘱她好好养身体，不要劳神，等等。
写完信送出去的第二天，泗州的水患，轰然而来。
但好在沿途百姓，已经全部疏散，再加上之前急报给京城后，便有工部下属水部的官员快马加鞭赶来，指导他们提前在各处无人处设置好泄洪区，免得洪峰太过集中，在一处爆发，无法控制。
但去年冬天泗州及附近降雪量实在太大，仅仅是第一次的洪峰，本该能抵挡住的堤坝，就一下子被冲垮了。
殷德祥冷笑一声，果然，这堤坝，根本就是偷工减料的，没有半点用处，泗州上下的官员，一个个都是蛀虫，他们该死。
但很快，殷德祥便连愤恨的时间都没有了，忙碌到天天都只能睡半个时辰，剩下时间都在不停奔波。
沈云晖也是一样的，没有半点空闲，两个月左右的劳累，让本来身强体健的沈云晖，也有些吃不消，身体虚弱了不少。
因此，当他站在水边，忽然被人从背后用力推的时候，平常反应极快、下盘极稳的沈云晖，晃了一晃，没有控制住身体，落入了水中。
他身后只有跟随他许久的一个长随……
沈云晖难以置信回头，就看到了自己身边长随，面上露出了惶恐的神色，随后，长随也跟着跳了下来，紧接着，沈云晖便被滔滔洪水夹裹着，不见了踪影。
“二殿下……”其他人一个不注意，就发现有人掉下去，等看清楚落水的人是谁之后，所有在场的人，脑子里都是“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快，快找水性好的人，去救大将军。”有其他官员大吼了起来。
但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人力实在太过于弱小，下河的人不过是一瞬间，就被冲走，若非是绑着绳子，连下水救人的人，都回不来了。
殷德祥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脑子里“嗡”的一下，震惊到失语，稍稍醒神，殷德祥便一面让人继续沿河去寻找沈云晖，一边传消息到京城。
而沈云晖落水，被洪水卷走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京城。
皇帝当场失语，颤抖站不起身，而于贵妃则是直接昏倒，醒来哭得撕心裂肺。
至于二皇子妃，因她有孕在身，怕她受刺激，皇帝醒过神来，第一时间下了封口令，不允许任何人在二皇子妃面前胡说八道。
但除了二皇子府依然还风平浪静之外，整个大越国，都开始鼓噪了起来。
储君者，国之根本。
一个聪敏能干、睿智英明的储君，便代表这个王朝，不光是现在是稳定的，将来的几十年，也是稳定的。
而且有这样一个储君人选在，其他的皇子也会歇了争夺的心思，避免了夺嫡时候朝局不稳、互相攻讦情况的发生。
这几年来，沈云晖便是天下人心中，理所当然的储君人选，即便是三皇子沈云昭是皇后嫡出，即便那些朝臣，实际上更想让嫡子继承皇位，但沈云晖实在是太过突出，让别人无法再去选择别人。
此时沈云晖被卷入滔滔洪水中，生死不知，搜救半月有余，却怎么都找不到人，在许多人心中，便觉得，沈云晖怕是凶多吉少了。
除去沈云晖，皇帝还有三个儿子。
嫡三子沈云昭，宋婕妤所出四子沈云昕，于贵妃所出第七子沈云时，除去沈云昭不适合继承皇位外，剩下两个儿子，沈云昕课业不错，人也温和，但有于家在，他想要登上帝位，几乎没有可能。
那就只能是沈云时了。
但沈云时到底还小，有没有能力扛起责任，还是未知数。
在皇帝和于贵妃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时候，朝臣应迅速衡量起了利弊，但这种衡量，也是在私下里的，免得戳了皇帝的痛处。
但皇帝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只不过这时候，他顾不上去管这些罢了。
情感上，皇帝不能相信自己最是器重的次子已经死了，但理智上，皇帝也知道，沈云晖生还的可能性很小、甚至是根本不可能生还的，因此，他还得稳重朝中局势。
御书房里，等朝中其他大臣离开，沈云昭被疲惫的皇帝叫住，又吩咐了一些事情。
皇帝吩咐事情的时候，沈云昭一声不吭，只是罕见地一直盯着皇帝看，皇帝的话不由得停了下来，疑惑询问沈云昭：“怎么了？”
沈云昭垂了眼眸，没有说话。
皇帝等了一会儿，见沈云昭没有出声，就继续原先的话题，沈云昭没有异议，全都应了下来，帮着皇帝稳定朝中局势。
但等到皇帝让他退下的时候，沈云昭却再次抬起头，凝视他半晌不说话。
“阿昭，是刚刚的事情里，有处置不妥的么？”皇帝询问，沈云昭又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终于开头：“我想去看看于诗慧。”
于诗慧，是于贵妃的名字。
“你去看慧慧做什么？”皇帝是知道，沈云昭恨毒了于贵妃的，但是他也相信，有沈云晖在，沈云昭最后也不能做什么。
想到沈云晖，皇帝心又是一痛。
“想问问她，遭了报应的感觉如何。”沈云昭不信什么报应，但这话能刺激皇帝和于贵妃，他还是乐意说一说的。
皇帝一下子怔住了，继而怒火涌上心头，指着沈云昭就想骂。
沈云昭却又继续用淡漠的声调说道：“皇兄也是在四月，溺水而亡。”
“那天是他生辰。”
“或许，父皇你已经忘了。”
皇帝跌坐在椅子上。
最近因为心痛次子死亡，又要费劲心力维持朝局稳定，他看着比之前老了十岁。
眼睛也比以前浑浊了，还布满了因为没有怎么休息而产生的红血丝。
此刻，那浑浊的眼珠里，涌上了双倍的痛苦，也涌出了清泪。
而沈云昭，说完那几句话后，也不管皇帝反应，便转身出御书房。
门外艳阳高照，春日暖阳照在身上，沈云昭却不觉得温暖。
每次想起沈云晔，他就会想起，那一天冰冷的水，铺天盖地奔涌过来，窒息时候的痛苦和绝望，被同样浸泡到冰冷的手打破。
那只冰冷的手，最后把他送上了岸。
浑身冷得很，沈云昭没有直接回三皇子府，而是去了已经重新修葺后开业的生久堂。
楚青玖今日在生久堂坐诊。
沈云昭过去的时候，她正在治一个咯血的病患，沈云昭看了那病患一眼，便知道这病患情形不妙。
他精神不济、面色？白，人瘦得厉害，而眼眶又深深凹陷，像是久病将死之人。
因病人症状危急，其他来生久堂看病的人，都离得远远的。
沈云昭站近了一点，不过楚青玖正认真把脉，他便没有出声。
楚青玖其实也知道沈云昭来了，但这个病人咯血两三日了，楚青玖不敢分神。
诊脉后，又去看舌脉，问过病人家属后，楚青玖擦掉手上的血，思索药方。
《内经》上说，秋伤于燥，冬生咳嗽，病患风热燥邪上犯肺部，阴络受伤，故而咯血，要治燥，却不能像是治火一样，直接用苦寒之药，须得柔润，楚青玖琢磨片刻，便选用了清燥救肺汤做加减。
这方子中有些药物比较贵，楚青玖开好方子后，做了个标记，才递给病患家属，让他们去药房抓药。
病人病情实在危急，楚青玖只能用些名贵药物，但生久堂不收诊费，药费也可以稍微抹掉一些，但能抹掉的毕竟是有限的。
后来楚青玖何玉良等人，便商量了一番，决定让实在付不起药钱的病患选择，是不是愿意用劳动来抵债。
毕竟生久堂里，也是需要人洒扫挑水劈柴的。
等病人离开，楚青玖才有空去看沈云昭。
发觉沈云昭情绪不好，楚青玖便和沈云昭相携到了后面小院。
楚青玖虽然已经不住在生久堂这边的小院了，但生久堂进行修葺的时候，这小院也被修葺一新，给楚青玖做落脚的地方。
一进院子，沈云昭便搂住了楚青玖的腰，垂首吻上她的唇，从她身上汲取温暖。
好半晌，他才微微抬起头，但目光还凝在楚青玖身上。
便是看千百回、千万年，他都不会厌倦。
只会越来越贪婪，越来越沉迷。
沉淀了情绪后，沈云昭与楚青玖说道：“沈云晖，不是意外落水，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之前泗州传到京城的折子上，说沈云晖是因为“忧心百姓”、“殚精竭虑”、“多日未眠”，以致“精神恍惚”下落水的。
而这消息传到京城后，不管是皇帝还是其他人，都根本没有怀疑过其中的真实性。
是的，根本没有人怀疑，沈云晖是被谋害落水的，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