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姑娘……”敲门的是赤羽，被允许进去后，她便与楚青玖说道：“楚姑娘，主子临时有事，今晚不回来了，让您早些睡，不用等他。”
沈云昭虽然有座皇子府，但他现在大部分时间，就住在楚青玖的隔壁屋子，有时候会凑到楚青玖屋中，与她同床共枕，不过并未作出太过出格动作。
楚青玖已经习惯了等他回来再入眠。
所以沈云昭也会在临时有事不能回来时候，传消息给楚青玖，让她不要等着。
听赤羽这么说，楚青玖点点头，又写了一会儿，便熄灯休息。
半夜，楚青玖闻到一点浅浅的血腥味，虽然不重，但就在身边，她心中一惊，却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装着还在睡的样子。
“吵醒你了，继续睡吧，我去隔壁。”耳边却传来沈云昭声音。
听到是他，楚青玖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身上有血腥味，受伤了？身边侍卫不少，还会受伤，看来遇到的事情很不小！
“遇到危险了？”楚青玖坐起，一边去点灯，一边询问，“伤到哪儿了？”
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他的手很冰，让楚青玖猛然一个激灵。
沈云昭立即收回了手，有些懊恼。
只顾着阻止她去开灯，却忘了自己的手很凉。
“不用点蜡烛，只是额头一点伤口，没事的。”他低声说道。
楚青玖不肯，还是点了蜡烛，在烛光下查看他的伤口，他额头上伤口确实是不大，她会闻到血腥味，是因为她五感比较敏锐。
但这个位置，以及伤口的形状……
像是被人用东西砸的。
而他并没有躲——是的，楚青玖相信，他不是躲不开，而是……没有躲。
这代表，扔东西的人，身份比较特别！
楚青玖没有追问前因后果，只是心疼不已。
楚青玖其实日子过得挺糙的，她也爱美，也会养护自己，但平常受点伤流点血，她都不太在意的，没那么矫情。
可她见不得沈云昭受伤流血。
沈云昭垂眸，看她仰着头，凤眸里满含心疼，指尖轻轻抚触他的伤处，忽然就有些后悔，他、该躲开的。
他现在，已经有人心疼了，他不在乎的伤痛，会有人心疼。
桃花眸快速眨动记下，浓密睫羽扇动，喉头滚了几滚，汹涌而出的情感还是抑制不住。
他猛然把她拥入怀中，心情激荡下，垂首覆上她的唇，寻求安慰。
他像个负伤的小兽，虽然不曾大声喊痛，却在无声哀鸣，楚青玖心怜不已，伸手温柔安抚他。
“今天是沈云晔的生辰。”他忽然开口。
“沈云晔是谁？”楚青玖口中询问，脑中却在思索，二皇子沈云晖，三皇子沈云昭，那沈云晔，是已逝的大皇子？
“你的兄长？”
“是个傻子！”
两人话重叠在一起，楚青玖轻笑了一声：“知道了，他是个让我们三殿下念念不忘的傻子。”
看来沈云晔，对他也是很重要的。
初见沈云昭的时候，楚青玖便想过，这个人，虽然夺尽天地艳色，卷尽人间风月，但他却与这个世界，有着极强的疏离感。
他厌弃这个世界，仿佛下一瞬间，他就会斩断一切，如泡沫一般消散。
但他明明厌世，却又很好地活着，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微弱却又顽强存在着，维系着他与这个世界没有完全脱节。
是这个沈云晔。
他虽然已经死了，却依然活在沈云昭心底，让沈云昭与这个世界，有了交集。
楚青玖特别庆幸，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没有念念不忘！”她脑中掠过这些想法的时候，沈云昭闷声反驳。
楚青玖心疼他，但又有些想笑，却不敢笑出声来，只顺着他说话哄他开心：“是，我们三殿下才没有念念不忘呢，是我说错了。”
沈云昭似乎是满意了，没有再反驳，但隔了一会儿，他轻吻着她的耳垂，声音略哑：“阿九，我不是小孩。”
“小孩，不会这样……”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抚上她圆润香肩，虔诚亲吻。
楚青玖没心思再说话，一直等他直起身，她心思还在浮浮沉沉。
“今天她又发疯了。”沈云昭声音很闷，“她说为什么死得不是我这个怪物，她说，若是那个傻子活着，她不会被人踩在脚下……”
摇曳的烛光里，容色秾丽的青年露出少见于人前的脆弱，依赖把女子抱在怀中，说起了过往，女子认真听着，在他难过的时候，便轻吻他，支持他继续说下去。
一直到他倦了累了，缓缓闭上眼睛睡着，女子还在轻吻他的发梢。
等他呼吸均匀了，楚青玖才起身，吹灭了蜡烛。
屋里便暗了下来，如同她满是阴霾的心情一般，不见亮光。
上床偎进了他怀里，让他搂着，楚青玖却没有睡着。
他曾让她窥见过他不堪的过往，明明是嫡出的皇子，却被生母不喜，过得艰难辛苦，被人轻鄙欺辱。
今天，他揭开了更多晦暗阴沉，充满了斑驳血迹的过往。
早产，不会哭，生母米皇后难产，差点大出血，宫里便有了三皇子克亲的传言。
恰恰他生病时候，大皇子沈云晔去看他，却一脚踩空崴了脚，耽误了功课，而与他只差一岁的二皇子沈云晖此时却得了皇帝和太傅的夸赞。
隔两年，米皇后偶然一次心血来潮抱他，他身体健壮了许多，小孩好动，米皇后却身体虚弱，脚下不稳差点摔倒，肚子里才三月不到的胎儿没了……
克亲的传言有了佐证，便越发的让人信服。
才三岁不到的孩子，便被生母米皇后扔到了寺院里，说是要在佛前洗涤前生罪孽，去了这克亲的命数。
虽然米皇后拨了人手伺候着，也不克扣他的份例，但却再不肯去看一眼。
不但自己不去看，也不让聪慧伶俐、寄托了她全部希望的大儿子去关心弟弟。
小小孩童，便在恶意里生长，在辱骂里茁壮。
那时候沈云晔也才六七岁的年纪，天天要学的东西，真的太多了，心累，身也累，还得应对因为于贵妃宠冠六宫、而越来越悲伤、越来越偏激的米皇后。
再说，他也不知道，一个母亲竟然会对自己的孩子有那么大的恶意……
等到沈云昭用钝刀凌迟了想要欺辱他的太监，才满十岁的少年才知道，亲弟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不赞同，第一次违逆了母亲米皇后的意思，重惩罚了其他人，背上“不够仁厚”的名声，把弟弟接到自己宫里，当儿子一样精细养着。
即便他也不过是个少年。
肩负着母亲的全部希望，少年沈云晔负重前行，辛苦到常人难以忍受，却还总是温柔包容那个对世界都充满厌恨和愤懑的弟弟。
几年间，沈云晔成长成了所有朝臣心中，最优秀的皇位继承人的样子，米皇后欢喜地开始为他选妃。
如今的承和帝，母亲乃是罪臣之女，被罚入宫廷成为先帝的皇后宫中宫女，却在皇后不注意时候，爬上了皇帝的床，借此求了皇帝为她家平反。
先帝的皇后恼恨承和帝生母的背叛，在皇帝对她恩宠已绝另有新欢之后，害死了她，好在当时承和帝已经七八岁，先帝虽然觉得他资质平庸，难有大作为，但好歹是自己儿子，也还会护着，没让皇后害了。
但先帝皇后怨气不消，最后给承和帝选的元配，虽然是三品官的女儿，但这个女儿的生母，却曾是被人轻鄙的花魁。
用先帝皇后的话来说，便是“娼妇的儿子，就该配个娼妇的女儿”，一家子都是贱种。
这做法有些荒唐，但先帝当时身子已经不好，也没精力管这些，便由着她去了。
至于承和帝倾慕着的一流世家贵女于诗慧，先帝皇后把她配给了自己儿子。
后来其他皇子斗个你死我活，先帝皇后的亲儿子也没幸免，直接丢了性命，承和帝登基，不顾于诗慧曾是自己弟弟的未婚妻，把她迎进宫里，封为贵妃。
米皇后被于贵妃压得抬不起头来。
正因为如此，米皇后一定要为沈云晔选一个一流世家出身的皇子妃，这样才能抵消米皇后自己家世不好带来的劣势。
而且，这个女子，米皇后还打算从亲近于贵妃的世家里选择。
那些人亲近于家，不过就是在于家身上押宝罢了，但盟友的外孙当皇帝，怎能比得上自己的外孙当皇帝？
米皇后相信，有足够的利益在，支持于家的人，绝对会一分为二，变成互相对抗的两个势力。
可谓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米皇后打算在四月十六，沈云晔生辰时候，邀请世家贵女进宫，为他选妃。
但就在那一年的四月十六，春风吹拂大地，万物生机勃勃时候，于贵妃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情。
她动用了自己家的势力，绑了沈云晔，并在沈云昭发现了端倪，追出去救沈云晔的时候，把两人都推进了河里。
沈云晔先把昏迷的沈云昭送上岸，自己却没有力气再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