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颢把院中的丫鬟婆子喊进了屋里,或者哄骗,或者威胁,进行谈话。
重新被审问过的人,被衙役带到另一边看管起来,不准和还未被审问过的见面或者交谈,防止她们交流消息。
叶妈妈是第四个被带进去的审问的。
她被要求抬起头,在看到摆在桌子上的一箱子铜闩的时候,瞳孔微缩,有震惊有惶恐,却没有其他人看到一箱子铜闩时候的好奇和迷惑不解。
方颢审问过太多的犯人了,一见叶妈妈这种表情,就知道叶妈妈这个案件的绝对是知情人。
他面色一肃,开始审问。
叶妈妈先是百般抵赖,只说自己冤枉,自己不知情,多的一句不说。
直到方颢派出去至铁匠铺子查探的衙役回来,提供了铁匠的证词后,叶妈妈哆嗦了两下,没办法再抵赖下去,便开始哭着一个劲儿喊冤:“大人,是梅姨娘逼奴婢的,她是主子,吩咐奴婢做事,奴婢不敢不听啊……”
蔡世温也在旁听,听到这儿,他心头怒气,这贱奴,与人勾结谋害阿菡,现在还想把脏水泼到梅姨身上。
他恨不能一脚踹翻这信口攀诬主子的贱奴,但事情还没问清楚,若是不小心一脚踹死了她,反倒不美。
想到这儿,蔡世温强压下了冲动,怒声斥责:“岂有此理,梅姨最是疼爱阿菡,她怎么会有人勾结伤害阿菡?你不要再胡言乱语,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叶妈妈却死死攀咬着梅姨娘不放,方颢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也跟着询问:“你说梅氏勾结外人,谋害顾二夫人,可有证据?她又为何要如此做?以本官所知,梅氏十分疼爱顾二夫人,甚至曾不顾自己性命去救她,缘何又要杀她?”
叶妈妈语声一顿,卡壳片刻,喊道:“是因为孩子,姨娘曾有过一个孩子,是蔡家的三爷,三爷极是聪明俊秀,老太爷极为疼爱他,甚至超过了对大爷和二爷的疼爱,老夫人怕三爷影响大爷二爷的利益,便在三爷生病的时候,谎称大爷你受了重伤,霸着大夫不放,耽误了三爷的病情,以至于三爷高烧没了……”
“姨娘最开始不知道真相,只能怨自己是个妾,三爷只是庶出,活该事事排在嫡出的后面,但十年前姨娘忽然知道,原来大爷当时并没有受伤,老夫人只是容不下三爷,才以此为借口,生生拖死了三爷……”
“从那时候,姨娘才生了恨,发誓要让蔡家断子绝孙,所以她才对大夫人二夫人和姑奶奶下手。”
蔡世温冷笑了一声,并不相信叶妈妈的说辞。
当年事情如何,他知道的很清楚。
方颢皱着眉,他倒是没想到,今天审案,竟然会挖出蔡家的陈年往事。
但这叶妈妈,先是死命抵赖,后又神情慌乱眼神闪烁,被问到梅姨娘的害人动机时候,卡壳了片刻,才说出了理由。
瞧着像是急中生智找了个借口,只为了能把黑锅扣到梅姨娘的身上。
但方颢见过许多狡猾的犯人,或许,叶妈妈的这种表现,只是为了反向洗清梅姨娘身上的嫌疑呢?
“传梅氏。”方颢干脆传了梅姨娘进来,看她怎么说。
梅姨娘根本没听完方颢说叶妈妈对她的指控,只听到方颢说叶妈妈承认了勾结凶手谋害蔡觅菡的事情,便震惊失望又愤怒痛恨,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恨声道:“你、你……你也是经历过丧女之痛的人,又怎能那么狠心去害阿菡?你、早知道如此,我当年绝不会救你。”
她虽然不忍心看人受难,但她也不是圣母,若早知道一时的好心会害到她最是疼爱的阿菡,她绝不会救叶妈妈的。
“梅姨。”蔡世温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了梅姨娘,担心看着她。
梅姨娘从发现蔡觅菡重伤后到现在,眼睛早就哭肿了,好不容易被劝着不哭了,这会儿又忍不住流泪:“都是我不好,不然阿菡也不用受这份苦……”
蔡世温劝解了两句,梅姨娘才勉强收了泪,看向方颢:“对不住了大人,刚刚是民妇失态,大人您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
方颢把刚刚叶妈妈的指控,说给梅姨娘听,看她怎么辩驳。
听完,梅姨娘恍惚了一下,而后与方颢说起了叶妈妈的来历。
“那是承和十五年的夏天……”
承和十五年的夏天,梅姨娘出去逛街时候,遇到了正与人拼命的叶妈妈。
原来是叶妈妈的女婿嗜酒,喝酒后失手打死了叶妈妈身怀六甲的女儿,但那酒鬼却只说,他只是失手推了一下叶妈妈的女儿,根本没打她,是她自己站不稳摔倒,才落胎血崩而亡的。
叶妈妈的丈夫收了女婿的银子,打算息事宁人、不做追究;只有叶妈妈恨毒了那酒鬼,寻了个酒鬼又喝醉的机会,想要杀了他。
但叶妈妈低估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量,即便她已经刺伤了对方,但在对方因为疼痛而酒醒反应过来后,一脚把叶妈妈踢了出去,恰恰倒在了梅姨娘的附近。
梅姨娘体会过痛失爱子的绝望,因此听了叶妈妈中年丧女的惨痛经历后,感同身受,立即帮叶妈妈找了讼师,查出了真相,把那打死妻子的醉鬼送进了监牢判了死刑。
而叶妈妈已经对为了一点钱财、不顾女儿仇恨的丈夫彻底心寒了,梅姨娘便求了蔡老夫人,帮着叶妈妈和离,之后叶妈妈就跟在了梅姨娘的身边,伺候着梅姨娘。
“至于三爷的死……”梅姨娘痛苦闭了闭眼,强忍着悲伤说道,“我带她回到蔡府后,大概两个月左右,她便告诉我,说她偶然听到婆子碎嘴,说大爷身上根本没有什么伤疤,若当年真受过重伤,怎么可能没有伤疤呢?”
“叶妈妈便说,若大爷身上真的没有伤疤,说不得当年大爷根本没有受伤,定然是老夫人容不下三爷,又不能惹了老太爷厌弃,所以才以大爷的病为借口,扣着大夫不让大夫给三爷看病,以至于三爷……”
“她说得有头有尾,我初时不信,但涉及到我的亲骨肉,免不了会有些怀疑,便查了许久,终于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得知当年大爷确实根本,而大夫也确实是被夫人留在了主院……”
“我那时候,着实恨极了老夫人,却又奈何不了老夫人,郁结于心以至于病倒在床,后来老夫人为我请了大夫,珍贵药材也从不吝啬,我忽而觉得,老夫人不是那种容不下庶子的人,当年事情,大约是有什么隐情。”
“何况,我生病时候,大爷二爷时时来问候,阿菡更是衣不解带夜夜贴身照顾,若老夫人真的容不下三爷,也绝对不可能会让大爷二爷和阿菡亲近我,足见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
梅姨娘泪水怎么都止不住,说完了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眼睛。
蔡世温也想起了那年的事情,确实是在叶妈妈进府后四个月左右,梅姨娘便无缘无故生了一场大病,绵延数月,一直到了第二年春日,才痊愈。
却原来是叶妈妈嚼舌根,梅姨娘心中痛苦,才会郁结于心,卧病在床。
他放缓了声音,和梅姨娘说道:“不瞒梅姨,当年事情,确实是有隐情。”
沉吟了片刻,蔡世温觉得,已经将近二十年过去,就算是说出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他便压低了声音,与梅姨娘说道:“当年有贵人被刺杀受伤,悄然在蔡家休养,不能被人知道,但只要请大夫进府,又要日日熬药,总归是瞒不过别人的,最后便说是我受了重伤,请大夫进府医治,又说我伤势过重,扣着大夫不许走动……”
“至于梅姨传来的消息……”蔡世温叹口气,“那些日子,我与母亲,其实都是被禁止走动的,我只能呆在碧纱橱内,母亲也只能以担心重伤的我为由,日日在正房守着,房门都不能出一步的。”
“姨娘的消息,别说根本送不到母亲手中,便是送到了,母亲也是没办法的,大夫的来往,不是母亲能决定的。”
梅姨娘怔愣了半晌,忽然又哭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夫人不是那样的人。”
蔡世温劝了梅姨娘两句后,便冷着脸站在叶妈妈面前,肃声逼问:“说,是谁告诉你当年我没受伤这件事情的?”
“别狡辩,也别说什么你是偶然听到的,这件事情,整个蔡府知情的不超过十人,其中绝对没有一人,敢在外面嚼舌根,你那借口,也就骗骗梅姨,其实根本站不住脚!老实点说,到底谁派你来的?”蔡世温逼问。
叶妈妈眼睛闪烁,在蔡世温的逼问下,她颤抖着辩解:“大爷,是梅姨娘在说谎,根本不是奴婢和梅姨娘说了老夫人故意耽误三爷病情的事情,而是梅姨娘自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这件事情,决定为三爷报仇,逼着奴婢帮忙,奴婢是不敢不听。”
“你胡说。”梅姨娘立即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