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中人翻了翻手里的册子,道:“这个时节,县城里用人多,买人的也多,我这里倒是还有几个人能满足要求,他们有的是死契,有的是活契,你看够之后再决定就行。”
不大一会儿工夫,刘中人从后面的院子里领过来七个人,四男三女。
刘中人挨着介绍,“左边两个是母子俩,三十一岁的王氏和十六岁的儿子刘大远,都识字,因为想给儿子娶亲缺钱,所以想签五年活契。中间是父子俩,四十三岁的杨松和二十三岁的儿子杨彬,儿子识字,原本是犯官家中的下人,签了死契。最后三人是因为家里遭了水灾过不下去这才自卖自身,男的叫莫才,二十七,老的是他老娘老郑氏,四十六,女的是她婆娘小郑氏,二十五,都签了死契。”
房世宁居高临下,仔细观察每个人。
冯沐暄站立一旁,锐利的眼睛扫过每个人。邓海山则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想知道房世宁最终会如何做。
左边的母子二人,穿着是七人中最为整洁干净过的,今天风稍微大了些,可那王氏的头发仍然一丝不苟,看得出来,平常在家中应该也是个勤快人。刘大远看着像个文弱书生,眼神中带着不安,却一直扶着身边的娘亲。
中间的父子俩,身形颇为魁梧,均低着头,双手交握胸前,姿势标准,一看就是奴仆做久了的。
刘中人看房世宁注视他俩,说道:“杨松原来是犯官家中的大管家,儿子杨彬则是那家少爷的书童,买了他们,就直接省了再调教了。”
房世宁不做声,又看向最右边的三人。三人均衣衫褴褛,男的颇为壮实,老的看起来十分疲惫,旁边是她儿媳妇,似乎精神头不大好,怏怏地。
冯沐暄拉过房世宁,悄声在她耳边道:“一家三口那个男的,气息平缓却有力,应该练过,可他婆娘却有不足之症,仔细看,她手脚发抖,还得一旁的婆婆扶着,恐怕命不久矣。”
房世宁虽然没有买人的经验,可毕竟也调教过人,识人的眼色也还算过得去。她也发现了那一家三口不太对劲,可刘中人怎么会这么大意,把这样的人带出来让她瞧。
眼光在几人中又转了几圈,道:“我家住松柏镇的山沟里,家中人口简单,也不甚富裕,你们若是想求大富大贵,那我给不起,若是只求个温饱安逸,我还是很欢迎。你们,谁愿意跟着我,就往前一步。”
两伙人相互看看,似乎在看对方的决定。
老大一会儿,谁也没有往前一步。看来,他们都不愿意跟着走。
刘中人一下子耷拉下脸来,极为难看。今日,他算是丢脸了!
房世宁轻笑,这也没什么,毕竟人各有志,她不强求。再说,她那里确实庙小,放不下这些心大的菩萨。
邓海山摇头。这几位怕是听到买主住在山沟里,就都怕了,怕要去主家做苦力不成?
房世宁心有遗憾,看来今天这事是完不成了。
刘中人不好意思道:“真是怠慢了!过几天再有新人来,一定第一时间通知——”
冷不防,从一旁钻出一个人来,砰的一下子跪在房世宁面前。
“姑娘!姑娘!求求你买了我吧!买了我吧!我给你当牛做马!”是个姑娘。
那签了活契的母子俩神色一动,大喊道:“淼淼!你怎么来了?”
那位叫“淼淼”的姑娘满脸泪痕,“娘,哥哥,我才知道你们为了我才来卖身的!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就算你们把银子拿回去,我爹也还是会把我许给陈员外做小妾的!与其苦了你们我也逃不过,还不如我把自己给卖了!”
房世宁看向刘中人,眼神问他:这是闹得哪出?
刘中人脸色越加难看,“王氏,你们这是怎么了!到底要不要找活儿干了!”
王氏擦掉泪水,“刘中人,我看得出来这位姑娘人实诚,我和大远也想跟着去,可架不住家里男人糊涂,要把我闺女淼淼卖给陈员外做小妾,那陈员外都六十七了啊,家中也已经有了七个小妾!我花骨朵一样的淼淼,怎么能去给他做小妾!”
刘大远拍拍王氏后背,继续说道:“我娘是带着我嫁给现在的爹的,后来娘又有了妹妹,因为他搭上了窑姐儿缺钱,就想把我妹妹给卖了!我和娘好说歹说,说我们出来做工赚钱给他,只希望能把妹妹留在家里。”原来说母子俩出来做工给他娶亲,不过是个好听的说辞。
刘淼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娘,哥哥,我不中用,你们就卖了我吧!”
冯沐暄看房世宁似乎有些神动,就提醒道:“你可不能白好心!若是惹上身,以后少不得有麻烦!”
房世宁暗暗叹口气。经历上世和今世,她最是看不得这样骨肉分离的事情了,有一霎那,她还真是想要帮帮他们。
可也自知,如今她也只是刚解决了温饱稍稍富裕而已,就是想帮也帮不上。
邓海山看了一会儿,“刘中人,你把他们一家三口带到一旁去,没得耽误了房姑娘的时间!”
哎,本以为能帮着房姑娘买人,没想到人没买成,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刚才听那个淼淼姑娘提起陈员外,邓海山倒是有所耳闻,陈员外家资颇丰,但就是好色无度,已经快要入土的人了,还整天买小姑娘玩弄。
房世宁还得往家里赶,买人的事业急不得,下一次再说吧。
刚要转身,却听身后有人喊道:“姑娘,请留步!我们一家三口愿意跟着姑娘!”
房世宁转身皱眉,“你刚才没想跟着我,怎么现在想跟着我了?可现在就算你想跟着,我也不想要了啊!”
莫才从三人中走出来,双手抱拳,“不瞒姑娘,之前没想跟着姑娘,实在是怕拖累了姑娘!”他指着小郑氏道:“我娘子她身子一直不好,若不是我娘用药吊着,恐怕早就命归黄泉了!可家中遭难,连她的药材也买不起了,眼看着就要不中用了,我们怎么能要姑娘白花钱用三个人的银子买两个人回去。”
刘中人瞪眼,“你婆娘病的这么严重,你怎么不早说!我的名声都被你们给毁了!”
又向房世宁道歉,“姑娘,真是对不住!我眼拙,实在也没看出那婆娘病的厉害,我看她脸色发白,还以为是常有的女人病呢,谁知道却是要死了!”
房世宁摆手,示意没事。说实话,那女人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要死了的,要不是冯沐暄会看,她还以为是饿的呢。
“可她要不要死和我也没关系,我还是不会要你们!”不跟的是他们,要跟的还是他们,这是人家觉得她好欺负、好欺骗吗!
莫才红了脸,“我们也知道我们的要求过分了!可我娘子的生辰快到了,若是再找不到买家,我们就没钱给她买药了,我和娘想着无论如何也得让她把这个生辰过去,所以这才又要求姑娘把我们买去!”
邓海山道:“看你有把子力气,若是去做点苦力活儿,也能养活你们一家三口了,何必要签死契?”
莫才回答道:“我家中先前是猎户,遭灾之前伤了后背,加上娘子也得买药,不多时候就花光了积蓄,后来好不容易带着我娘和娘子出来,我也想找个活计干,可赚钱太慢,负担不起我娘子的药费,这才想着签死契,还能多拿些银子给我娘子买药。”
身后几步远的小郑氏脸色煞白的抽泣着,若不是身旁还有婆婆用力支撑着,恐怕此刻她早已经昏倒了。
原来是猎户,难怪冯沐暄说他练过。
“你只顾着你娘子,那你就没想过亲娘?连她也要一起卖身?”看他样子朴素,也不像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人啊。
那老郑氏开口,“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都听儿子的。”
房世宁摇头,“虽然你们这样说,我还是不能买你们,我买了你们也没用啊!”
老郑氏却开口,“我看姑娘年岁不大,之前可受过寒冻?如今看着姑娘的身子骨还好,可内里恐怕未必佳。姑娘吃过乌鸡天麻药膳吧?若是再加上两味药材,补血补气的效果会更好……”
房世宁听她这样说,忽的想起上世的一件事来。
上世,进了傅府后,好吃好喝,身子轻盈,脸色红润,可就是有一件——别的姑娘十三四就已经来了癸水,可她十六了才来,闹得府里其他姑娘用异样眼光看了她许久。连她自己都怀疑,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可就算是来了癸水,每当日子到了,腹部总是疼痛难忍,她也找过大夫,可总是治标不治本,每次都疼的死去活来,后来还是二皇子为了讨好她,从宫里讨来了一块暖玉给她带着,日子才好过些。
就因为这块暖玉,让她对二皇子原本警戒的心一下子放松开来,一步步的帮他筹谋划策、铲除异己,直到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知道有一个词叫“宫寒”,听这老郑氏的意思,她对妇科懂的挺多,若是能及早调理好,也免得将来还要受苦。